而從他們在等候縣令接見時的輕松表情,也可看出他們是這兒的熟客了,未有半點緊張或不适,倒是李淩身在他們中間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不過等到縣令大人真過來後,該有的禮數依然不曾有廢,全都起身行禮,李淩混在他們之中,倒是不怎麽顯眼了。奈何這位四十多歲,白白胖胖笑眯眯的縣令卻一眼就盯上了他,讓衆人免禮落座後,便看向了李淩:“尊駕就是淮北來的淩老闆吧?”
“回大人的話,在下正是淮北衡州府的淩厲。”李淩在座位上微微欠身回道,顯得不卑不亢,落到衆人眼中,讓他們又高看了他一眼,知道他絕非普通商人,至少是與官府多有接觸之人。
“呵呵,淩老闆也算是年輕有爲了,不但在淮北有大買賣,這次還把生意做到了我湖廣地界,真是叫人心生佩服啊。”霍知縣又感歎了一句。
李淩趕忙自謙道:“縣尊謬贊了,在下隻是靠着萬家提攜而已,真論本事,自然是無法與在場諸位商場先輩相提并論的。”
“哈哈,淩老弟你才是過謙了,我在你這個歲數時可沒如此手筆和膽量啊。”舒老闆頗爲高興地捧了一句。然後周老闆也跟着道:“豈止是當初,我就是到如今這歲數,也不敢花如此大價錢購買幾十萬石的糧食啊。”
其他幾個商人也緊跟着謙虛了幾句,現場氣氛倒是相當不錯,這讓霍縣令的笑容更盛:“諸位太過謙虛了,你們都是我随州一地數得着的富商,此番災劫之下,百姓困苦,我官府還須多多仰賴你等出手相幫呢。
“今日本官将你們請來,也正是爲了此事。舒老闆,你素來喜歡幫人,在民間也多有贊譽,對此事,你怎麽看?”
“縣尊說的是,自去年蝗災之後,我随州境内糧食絕産,民不聊生,多少人因此逃荒求生而流落在外,這實在叫人見之心酸,聞之不忍啊。不瞞大人說,在下便有意拿出一部分糧食來接濟災民,至少要幫他們度過眼下這一關。”
霍縣令一聽這話,頓現滿意的笑容:“舒老闆能做此想,當真是我廣安之福,是我随州全境之福啊。若你真能說到做到,别的不敢說,本官定會報上州府,爲你請功!”
縣令話音一落,其他幾個商人也紛紛表态,說自己也願意拿出糧食來赈濟災民,把他聽得頻頻點頭,深爲感動。最後,才把目光落到李淩身上:“淩老闆,本來你既非我随州人氏,本官也不好讓你表态。不過,昨日你在買下糧食之後卻并未就此回去,卻不知你是否還有其他打算,是否也曾想過幫我縣中百姓度過這場災劫啊?”
李淩冷眼看着他們表演,此時面對詢問,便是一笑:“霍縣令和諸位一心爲民的節操确實讓在下深爲佩服,我也确實有心爲本地百姓做些事情。隻不過……”說着,他露出了一絲爲難來。
“不過什麽?你有什麽顧慮嗎?”霍縣令見狀趕緊問道。
“不瞞縣尊大人,在下終究不是那做主之人啊。包括我此番來湖廣購糧,也是奉命行事,至于買下這些糧食後接下來到底如何處置,還得等我萬家做主之人到了後,才能定奪。所以還望大人多多見諒。”說着,李淩還鄭重其事地站起身來,團團地沖衆人抱拳施禮,一副賠罪的架勢。
他這一表态還真讓其他人有些不知該如何回應才好了,尤其是霍縣令,面色更是有些陰沉了下去,還偷摸着和舒老闆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隻是他們這一小動作卻沒能瞞過李淩的雙眼,讓他越發笃定這是針對自己的一場算計。
沉默了片刻後,霍縣令才勉強笑道:“那不知萬家之人會在何時趕來啊?你們總不會把糧食一直留在此地吧?”
“我已送信回去,想必一兩月内就能有人過來交代我糧食該做何用了。”李淩此時則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架勢,“不過在下也有一事不甚明白,還望大人能幫着解惑。既然生意都已做成,現在糧食已是我萬家之物,而且我們也願意如數支付倉庫費用,應該也不能算壞了規矩,更不曾犯法吧?”
“這個……這個當然。”
“既如此,我們如何使用這些屬于我們的糧食,是将它們留在此處,還是運回淮北,其實也都在情理之中了。官府也不必過分在意了。”
一句話讓霍縣令爲之一窒,隻能悶哼一聲,不再作聲。倒是那周老闆,這時開口道:“淩老闆,你誤會了,縣尊如此關切也是出于一片愛民之心。一方面是爲本縣百姓的生存考慮,另一方面其實也是擔心你們的安全啊。”
“哦?此話怎講?”
“你在本縣也有段日子了,應該看明白如今縣城缺糧,情勢不妙了吧?”見李淩點頭,他又道,“雖然縣衙上下都在霍大人的引領下全力維持,但在糧食越來越是短缺的情況下,城中治安怕是越發緊張了。若是一旦有那些餓了肚皮的家夥知道了你手中有大批糧食,還不願分出一些來,隻怕這些人就會使武力去搶奪了。”
李淩立馬就聽出了對方話語中的威脅之意,雙眼一眯:“那官府爲何不作阻攔?我等既然花了錢,總要獲得一些保障吧?”
“小股賊匪什麽的自然不成問題,但要是真有人餓得慌了,做出什麽來,恐怕就連縣衙也未必能壓得住啊。”霍縣令也迅速回道。
這一刻,他們是幾乎把之前溫情脈脈的面具給撕扯了下來,露出了真實而貪婪的面目。舒老闆更是張口道:“淩老闆,在生死面前,有時王法什麽的就無足輕重了。有時候拿出一小部分财物來以求保住更大的那部分,未嘗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你如此精明,這點得失應該不難算出來吧?”
李淩臉上的笑容也徹底消失,目光就在這些商人的面上快速掃過——就連那位穿着官服的本地縣令,此時在他眼中也成了和其他人一樣的商人——然後嘴角一翹:“諸位所言自然在理,我也有心破财消災。奈何啊,我說過了,這裏的糧食由不得我做主,我若真答應了,到時候責任就都在我了。所以,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糧食我是一粒都不會動的。”說完,他徑直起身,沖霍縣令又一施禮後,便出門離開。
現場衆人都有些愣怔,沒想到這個外鄉商人的态度會如此堅決,這完全打亂了他們的計劃啊。
在他們原先的算計中,今日衆人連同縣衙一同施壓,是必然能讓這個外鄉商人就範的,至少能讓他先答應撥出一部分糧食來赈濟災民。如此一來,他們便可借花獻佛,在自身無損的情況下維持眼下的局面了。是的,打從一開始,他們就隻想從李淩手裏掏糧食,而表态說的出糧赈濟的話語都是虛套。
可結果李淩并未上道,這讓他們的計劃落空,都有些不知該如何做才好了。尤其是霍縣令,白胖的臉上一陣發青,半晌後才咬牙道:“不識擡舉!”眼中的憤怒之色是怎麽都掩蓋不住了。
“縣尊大人還請息怒,既然他敬酒不吃,那就隻能讓他吃罰酒了。”舒老闆當即冷笑道。
“你有什麽主意?”霍縣令稍稍按捺住心中怒火後,冷聲問道。
“最近我随州境内不是一直都存在着一股來去無影,總是打劫糧食的賊匪嗎?既然如此,就讓他遭一番劫吧。”
“那夥賊人到底是誰我們都不得而知,又怎可能借得到他們的力量呢?”旁邊一名商人不覺頭疼道。
“誰說真要借他們之力了?不過是借個名頭而已!”舒老闆一笑道,然後周老闆和霍縣令也明白過來,同時嘿笑出聲:“人手方面,合我們幾家之力,足夠了!”
“一個外鄉商人,來我們這兒買了糧食不回去,還想在此乘火打劫分一杯羹,他以爲自己是什麽人?這一回,我們定要讓他血本無歸,也算是給他一個教訓了!”最後,由舒老闆定下了此事基調,上首的霍縣令也當即點頭,表示贊同。
已走在街上的李淩雖不知自己走後這些人又都談了些什麽,但有一點他卻能猜想得到,對方絕不會就此罷休。既然軟的不行,接下來,他們就很可能要來硬的了。
“莫雲。”他突然一回頭,看向身旁的李莫雲,後者忙上前一步:“公子?”
“待會兒就和薛炯他們聯絡,讓他們的弟兄趕緊到這邊來,幫我護着咱們的糧倉,恐怕今夜将很不太平了。還有,我之前讓楊震他們追查之事都有确鑿結果了嗎?差不多接下來也該動一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