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楊震等人雖進不得樓,卻也早一步藏匿附近,盯住了如意樓前後各門。他們在此的目的一方面是确保自家大人的安全,另一方面則是盯梢,等那些參與本次糧食買賣的家夥出來後,自然有人會跟上去,然後查明其來曆身份。
作爲青樓,今日的如意樓的看守那是相當之嚴密,隻有能拿出特制木牌來的人才能進門,其他尋歡客則被人禮貌地擋在了外頭——當然,現如今也真沒多少人會有餘錢來此逍遙快活了。
李淩亮出木牌後順利進入樓内,入眼所見便是一片燈火輝煌,與縣城内外死氣沉沉,多半百姓陷于窮困之境的情況形成了鮮明對比,一樓大廳内,更擺開了十多桌酒席,美酒佳肴滿桌,邊上更有巧笑嬌俏的美人兒侍奉等候,放在這樣的小縣城裏,也算是大手筆了。
見李淩二人進來,立刻就有個長相富态,滿臉堆笑的中年男子迎将上來:“敢問這位老闆尊姓啊?”
“免貴姓淩。”李淩随口回着話,便又把木牌亮了出來,那人見此,笑得更歡:“原來是淩老闆,您這邊請,這一桌便是專爲你們安排的。”一邊賠笑,一邊已把他們引到了其中一桌前,那兒已坐了幾個同樣衣着華貴的男子,正互相小聲攀談着什麽,見李淩過來,他們也沖他微微點頭示意。
李淩目光在面前幾桌一掃,便把此時賓客的情況有了個大緻的了解,現下到場的有二十來人,雖然衣着不同,但許多人之間卻看着頗爲熟稔,顯然是平日有交情在的,或許就是這廣安縣的士紳富商一流,隻是這數字比一般小縣富人要多了一些。
隻有自己這一桌的幾人雖也有攀談,相互間卻留有餘地,應是剛剛認識,隻爲禮貌才作交談。如此看來,這廣安官府的買賣做得還真挺大,除了自己居然還能引來其他外地客商啊。
接下來,同桌的幾個客人湊上來與他稍作交流,也印證了李淩的這一推斷,他們幾個有從江南來的,有從晉州來的,都是糧米商人,也正是沖着人家提到的大宗糧食而來。
“淩老闆,這次湖廣遭災,對咱們生意上的影響可當真不小啊,這要斷了貨,我家在臨安的十多家鋪子可都得關門了……”
“誰說不是呢,所以哪怕這次他們把價格提上去,我們也隻能接着,誰叫我們淮北本來就産糧不多,需要從别處購買啊。”李淩也順着他的話語感歎了一句,“對了,江南不是魚米之鄉嗎,雖然比不了湖廣産糧充足,許老闆你也不該跑來這邊啊……”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本來江南的糧米有很大一部分便控制在幾大家之手,所以我這樣的小商人才會從湖廣購糧回賣。然後自去年湖廣遭災後,他們更是瞧準了時間,一下就把市面上的糧食都給壟斷了,然後幾家囤着賣,那是要把我這樣的小糧商給趕絕啊。所以……哪怕明知道這兒的糧食價格也高,我也隻能來此碰碰運氣了。”
正所謂牽一發動全身,湖廣作爲天下糧倉,一旦出事,影響的那就是整個大越天下的糧食價格了。這一認識讓李淩的心頭更爲一沉,也更讓他下定決心,定要将這些蠹蟲繩之以法,讓湖廣的糧食糧價恢複過來。
正閑聊間,又有幾個客人陸續而來,等到酉時正上,伴随着幾下掌聲,本來在旁奏樂起舞的歌舞姬便行禮退下,把最顯眼的那處台子讓了出來。而李淩随眼一掃,還發現那邊的門戶也被關上,左右還有佩刀的壯漢把守,一副嚴正以待的架勢。
然後就見一個身材修長,模樣卻很普通的男子大步上得台來,先朝在場幾桌客人抱拳行禮,這才笑道:“在下是這如意樓老闆,鄙姓江,今日受人之托在此廣邀諸位商場老闆來出相聚,實在是我如意樓的福分。
“既然各位今日能持木牌而來,想必是已經有了主意的,所以多餘的話在下也不會多說,隻提兩點——你們要糧食,可以,隻要出得起錢,多少糧食都可以賣你們,不過卻要遵循一個原則,那就是價高者得。
“不知各位可曾聽說過,幾年前,在江南揚州府,有位李大人曾想出過一個叫拍賣的手段,什麽貨物亮明之後,在場人等都可自由叫價,最後由出價最高的得到它。咱們今日也是一樣,誰出價最高,就能以此價格拿下自己想要的糧食數量,要多少給多少,直到我們手上的糧食都出完爲止。
“不過你們放心,我們手上糧食還是充足的,一般來說一名老闆是吃不下所有糧食的。所以接下來就是次高者再報自己需要的糧食數量,以此類推……”
李淩神色略有變化,想不到自己還能在這兒聽到當初的事情呢,隻是諷刺的是,當初自己拿出拍賣這一招是爲了幫助揚州百姓從災情中走出來,這裏的人卻是在用這招斂财。
見衆人沒有提出疑問,那江老闆便滿意而笑,繼續道:“這第二點,便是我們可以确保各位在購糧後能安全把糧食送回各地。要是咱們湖廣本地的老闆,我們不會收任何費用,而要是湖廣之外的老闆,運費則按市價折算,但也定會确保你們平安送糧回到家鄉。”
李淩這一桌的七名客人聽到這番解釋後都露出了滿意之色,剛與他說話的商人更是點頭道:“這官府辦事倒是挺靠譜,以後說不定還能多做往來呢。”
這話讓李淩心中一動,難道這些家夥胃口這麽大,真打算做起長久生意來?可是官府哪來的信心弄到如此多的糧食呢?
正思忖間,那江老闆已再度開口:“好了,閑話少說,現在就入正題。本次,我們能賣與諸位的糧食底價是二十五文一鬥,各位,你們可以出價了。”
此話一出,别說那些糧商們了,就是李淩這個其實不曾做過糧食買賣之人的臉色也是一變,暗道一聲真是好貪的心啊。
因爲就他所知,大越這些年來的糧價一般都在每鬥二十文上下浮動,若是豐年,還能落到十五文上。要知道,這可是尋常縣城的零售價格,現在卻是直接拿的批發價,居然就貴出了十文錢。
别小看隻有區區十文,那隻是一鬥的差價。像在場這樣的商人,哪個購糧不是以成千上萬石來算的,如此一算的話,那就是幾千幾萬兩銀子的出入了,便是身家在厚的商人,也扛不起這樣的差距啊。
果然,他這一桌上的幾名商人的臉色都是一黯,沉吟間還互相交換了眼神,都從各自眼中瞧出了爲難。
“我以前來此購糧最便宜時能以十文一鬥拿到上萬石,想不到這次卻是直接翻倍不止,這可難辦了。”一位半是自言自語,半是跟其他人通氣道。
其他幾人也微微點頭,李淩更是趁機道:“不如咱們都不出價,看他們能賣給誰去?大不了到時去别處購糧,說不定随州府那邊的糧食能便宜些。”
就好像是聽到了李淩的話一般,上方江老闆又悠悠來了句:“對了,咱們現在手頭上拿到的,便是整個随州府城的糧食,所以數量是絕對充足的。另外,就我所知,整個湖廣境内,無論糧食價格還是數量,其他各府也沒能與咱們随州相比者,所以各位要想拿到合乎心意的糧食,今天是最好的機會了。”
不是一縣之糧,而是一個州府的糧食?
也就是說,整個州府的官員都串聯勾結在了一起,把本該用來讓百姓活命的糧食吞下賣錢?
饒是李淩城府已深,一般時候喜怒不形于色,此時臉色也黑沉下來,眼中已有殺意閃過。好在他動作夠快,立刻端酒遮面,才不讓人察覺到自己的異樣。當然,其他這時神色也不是太好看,又各有心思,倒是沒人真來細瞧。
或許是受這番解釋的影響,在一段沉默後,終于有一人舉手叫道:“我出二十五文!”卻是最左手邊的一桌上的客人報價了。
而他這一報價,就跟開閘放水似的,立刻就帶動了其他人的反應,他們那一桌上,又有兩人先後報價:“二十六文一鬥!”
“二十七文一鬥!”
他們話音一落,對面那邊桌上的客人便果斷叫了聲:“三十文一鬥!”
這價格一出,立馬讓在場衆人爲之一愕,李淩更是眯眼看去,發現是個鼠須男子正得意地搖頭道:“銀子我有,隻要搶下這兒的糧食,到時不光咱們廣安,就是随州府内,我也能算一号人物了。”
“嗯?”李淩有些不解地皺起了眉頭來,這手上的糧食還能提升人身份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