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才剛沒走兩步,身後就傳來一聲招呼:“淩老闆,還請慢走。”
對自己的假名不是太熟悉的李淩還稍微遲疑了一下才想起叫的是自己,便扭身回望,正瞧見昨夜見過的一名漢子滿臉堆笑地趕将過來,讓他有些奇怪道:“閣下是牛五哥?不知此時來找我等有何貴幹啊?可是曾裏正有什麽吩咐嗎?”
“不不不,并不是裏正讓我來的,是我自己想與淩老闆談點買賣,不知能否借一步說話?”牛五嘿嘿笑着,有些狡黠地看着李淩道。
李淩又仔細打量了對方一眼,他的表現确實和昨夜那嚣張模樣大不一樣,也不見絲毫敵意,便在沉吟後點點頭,與之走到稍遠處:“不知閣下要與我做什麽買賣?”
“你們是來湖廣購糧的?”牛五卻反問了一句。
“正是,湖廣是我大越糧倉,這是婦孺皆知的事情。”
“可你更應該知道咱們去年遭了災,田中糧食幾乎絕收一事吧。你覺着現在來還能購到糧食嗎?”
“這個……我以爲隻要出價合适,總有糧商能拿出一部分糧食來的。”
“這可未必,那些糧商或許之前有所囤積,但數字未必太大,而且價格一定會打着滾往上翻,這可不是好買賣啊。”
李淩若有所思地看着對方:“聽牛五哥你的意思,是有好買賣能介紹于我了?”
“呵呵,這就要看你我之間交情夠不夠了。”牛五說着毫不掩飾自己眼中的貪婪,手上也做了個要錢的動作。李淩了然一笑:“要是牛五哥你真能在此事上幫到我,一切都好說。”說着,果斷從袖子裏又摸出一錠十兩左右的銀子放到了他手裏,“這是訂金,若能讓我以合适的價格買到糧食,還有厚謝。”
感覺着銀子壓手的重量,牛五頓時笑眯了眼,這正是他希望得到的好處。自昨日見到李淩大方出錢交好曾裏正後,他便動上了心思,今日趕早前來一探,果然就成功了。
當下他把銀子一收,笑道:“那你們和我一起去縣城,包你們能買到糧食!”
“呃,可否先說明一下,閣下到底能從哪裏弄到糧食呢?”李淩先打聽了一句。對方倒也沒有隐瞞的意思,一副得意的樣子道:“除了官府,哪裏的糧食能比商人那兒更多?”
“官府手上的糧食?那能私下裏售賣嗎?”李淩的心陡然一跳,既喜且怒。當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人家這是自己送上門來了,但要是真的,恐怕湖廣這邊的情況要比自己想的更糜爛啊。
“這你隻管放心,我都安排好了。不瞞你說,我有個堂兄就在縣衙裏辦差,專管糧倉……走吧,盡早趕過去。”稍作解釋,牛五便催促起來,他可不想讓這等賺錢的機會落到曾裏正的手上。
李淩也無異議,答應一聲,便帶了他一起上路,一行十人快速出了村子,一路西去。半日後,他們終于來到這座随州府下的小縣城,看周邊的情況與沿路所見的那些破敗的村落都一樣,凋敝蕭條,田地也皆已荒蕪,城門外還有不少形容枯槁的難民或卧或坐,跟少量的進出城門的行人乞讨,看着委實可憐。
而在看到李淩一行鮮衣怒馬而來後,更有好些難民沖将過來,便要跪地跟他們乞食。就在李淩猶豫着,是否該給他們點銀錢時,牛五卻挺身而出,連連斥罵,把他們都給趕開了。因爲他用的是本地方言,而且說得又急又快,李淩還真沒聽清楚到底罵了些什麽,但看得出來,他氣勢十足,真就吓到了衆難民,然後自己一行便能順利進入城門。
隻是在鑽過小小的城門洞後,他們一行還是被官兵給攔了下來,經過盤問,驗看過所文書,又收了他們一百文入城錢後,才放了他們進城。這下倒是解開了一個疑問,爲何百姓們都在城外乞讨,原來是沒錢進不了城啊。
有牛五帶路,他們很快就來到了看着有些陳舊破小的縣衙前,然後由他上去遞話,李淩幾人則去了邊上的酒樓等候消息。
跟想的差不多,如今這邊酒樓裏的酒菜價格都已翻了好幾倍,三桌體面的酒菜點下來,都夠平日在京城吃上一桌不錯的席面了。而且這衙前街酒樓裏的生意也不太好,除了他們這三桌,也就隻有另兩桌衣着不錯的客人在那兒吃喝了。
等酒菜上齊,牛五便也回來了,同行的還有個一臉精明的男子,見了他們,先是一番打量,這才問道:“你們是從淮北來的糧商?之前怎麽沒聽過有你們這号人物啊?”
感受到對方的謹慎,李淩也越發小心,一邊讓其落座奉酒,一邊笑道:“不瞞這位先生說,其實說在下是商人那是擡舉了,我也就一跑腿的,真正的老闆另有其人。不知閣下可有聽說過淮北衡州府的萬家嗎?我就是家中一名新近才被提拔起來的管事,想着立點功勞賺點錢,才來湖廣購糧。”
“原來如此……可你也應該知道去年我們湖廣鬧了災,糧食絕收,真要購糧,應該去江南才是啊。”這位顯然是聽說過衡州萬家的,此時神色緩和了不少,但還是抛出問題道。
李淩心中已有應對,說得是滴水不漏:“這話雖然不錯,但事在人爲嘛。正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湖廣畢竟是我大越糧倉,縱然有所欠收,糧食儲備還是充足的,隻要漏一點出來,就夠我等小賺一筆了。
“而且閣下也該知道商人逐利,我已經打聽過了,早在去年底,江南的糧價就已翻了數倍,而且從路程上來說,也是湖廣離我們衡州更近,所以我才一力主張來此購糧。”
頓一下,他又看向對方,一臉真誠:“大家無非都是求财,隻要這次閣下能幫到我,将來咱們便能形成長期合作。我萬家别的不敢說,在衡州當地還是有不少鋪面的,糧食銷售不在話下。不知尊駕以爲如何?若是覺着生意可做,還請給我一個準确的糧食售價,隻要能成,自有厚謝。”
牛五聽到厚謝二字眼中再度放光,忙在旁低咳一聲:“三哥,我看這位淩老闆也是誠意十足,不如……”後面的話卻被對方擡手打斷了,他笑吟吟看着李淩道:“淩老闆的誠意我已明白,糧食我有,而且數量一定讓你滿意,至于價格嘛,卻要看你能拿出多少銀子來了。”
“嗯?閣下這是何意?”李淩不無疑惑,他都把話說得這麽清楚了,對方還要賣什麽關子?
“後天酉時,城中如意樓,你持此牌,可帶一人前往,到時便可知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了。”這位說着,便把一塊雕刻着蓮花的木牌放到桌上,然後又沖李淩一點頭,便自顧而去。
李淩有些錯愕地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才望向身邊同樣怔忡的牛五:“這是你兄長?也是你所說的能做主賣我糧食之人?”
牛五隻能回以苦笑:“這個……個把月前他是這麽跟我說的,讓我幫着找些買家。隻是不知怎的,現下卻有些變卦,剛才我都是好說歹說,才讓他來見你們的。所以這個……”
李淩低頭沉吟了片刻,這才笑道:“看來尊兄這邊是另有打算了。不過無妨,牛五哥你也算是幫了我們不少,一點心意還請收下。”說着,便又取出一錠十兩左右的銀子推了過去,順便把那塊木牌拿到手上,翻過身來,便瞧見背面刻着“乙四”二字,顯然是自己的排号了。
雖然李淩再給的謝禮要比之前以爲的少了些,但在如此結果面前,牛五也不好再要更多,隻能悻悻地接受事實,吃飽喝足,便單獨離開了。
李淩他們則就在縣城裏一家旅店包下了後頭一間院子,先住了下來。
直到院中都是自己人,李淩神色才變得凝重起來:“很明顯,這是本地官府在倒賣官糧,甚至可能是本該拿來赈濟災民的糧食了。”
這話讓其他幾人的臉色都是一沉,楊震更是低低地咒罵了一句,然後才道:“所以大人,我們該抓住機會把他們的罪行公之于衆,并把人都拿下嗎?”
想想沿途所見,以及之前入城時那些嗷嗷待哺的災民,李淩心頭也有怒火,恨不能将這些貪官污吏全數拿下治罪。但理智卻告訴他絕不能如此莽撞,便道:“不急,現在拿了他們,豈不是把我們自身給暴露了?一個小小縣城的官吏都有如此大膽子,那随州,以及整個湖廣又是個什麽光景?我們絕不能因小失大,爲了幾個小貪放過了背後的巨貪,所以咱們接下來繼續以現在的商人身份與他們周旋,看看能不能查出更多的内幕來。小小的廣安隻是冰山一角,後面還有許多大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