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言一出,魏家三兄弟的神色卻是微微一變:“李淩?可是之前在北疆立下功勳的李大人嗎?”如今李淩在京城一帶的名頭還是相當不小的,他們自然早有聽說。
李淩也沒有隐瞞,笑着抱拳:“不敢,正是在下,不過卻是受命辦些差事,做好自己的本分罷了,稱不得什麽功勞。”
“李大人過謙了……”幾人的神色又有些變化,還驚訝地看了魏梁一眼,沒想到這個旁支子弟居然收下了這麽個好學生,而且看着當學生的對他還很是恭敬呢,這可得記下了。
稍作客套介紹後,魏梁才又問道:“三位兄長怎麽來碼頭這兒了?”
“我們自然是來接你回家的。”魏申笑着說道。
“這我何德何能竟勞動三位兄長親自來接……”魏梁面露惶恐道,他作爲魏氏旁支,在宗族中素來沒什麽存在感,哪怕已成朝廷命官,之前幾次回來也沒見有人把他當回子事兒,今日人家這般客氣可真出乎他意料了。
魏圭在旁笑着說道:“忠賢啊,你這就太見外了,咱們乃是同族兄弟,既然知道你這次回京,自然該來接一接你,何況這還是老太公的意思呢,他也有幾年未曾見你了,現在家中等着呢。你看那兒,車子都備下了,你且随我們先回家去吧。”随着他這一指,魏梁和李淩才看到不遠處的角落裏正停了一輛有些古舊的馬車,單馬單人,看着實在有些寒酸了。
如果隻魏梁一人在此,幾個兄長都這樣了,自然不好不從。但現在嘛,他卻略有些爲難地看了眼自己學生道:“三位兄長,非是魏梁不肯從命,可溫衷他也特來接我入京,所以……”
就在三人微微皺眉,想要再說什麽時,李淩也立刻配合着開了口:“幾位,你們也瞧見了,随老師而來的還有不少奴仆和行李呢,你們這一馬一車怕是根本照應不過來啊。不如就讓我把老師先送回京城,安頓下來,過兩日老師再回去,如何?”
說着,他都不等幾人給出答案,便把手一招,叫過了等在前頭的那十來輛闆車和馬車,招呼着要把魏梁的随行者往車内裝。見他如此自把自爲,魏家兄弟三個頓時也有些惱了,尤其是年紀最輕的魏苌,更是一步上前做出阻攔的架勢來,口中叫道:“慢着!”
而後,他又看向魏梁:“忠賢,這可是老太公的意思,你這是要不遵從他老人家的命令,自作主張嗎?”
他話中已帶上了幾分威脅之意,讓魏梁的臉色也是一變,略有些遲疑道:“這個……”
“你就算做了官,可也不能忘了自己是我魏家子的身份,如今都回京了,難道連這點禮數都不懂嗎?”魏申也跟着開口,更是把一頂大帽子往他頭上扣去。
一見自己老師被人針對,李淩的雙眉也迅速皺起:“三位,你們此言差矣……”他剛想說什麽,卻被魏圭一語打斷:“李大人,這是我魏家自家之事,你一個外人就不要多口了吧!”
以如今的習俗,還真是這麽個規矩,一般家族内部的事情,外人不好幹涉與評斷,正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嘛,這還是官府賦予宗族的權力呢,有時連一些犯法之事,官府都能默許宗族自己裁定,而無須經官動府。
聽到這話,李淩啧了一聲,兩條眉毛迅速絞在了一起,又看看一臉爲難的魏梁,便哼聲道:“那可未必!”他知道自己老師作爲魏家子弟還真不好與家族爲難,所以隻有當學生的出面做這惡人了。
在三人有些不耐地又看向他時,李淩一步上前,擋在了老師面前:“我與老師可不是外人,有道是一日爲師終身爲父,所以真論起來,我也算是半個魏家子弟了!”
包括魏梁在内的四人都驚住了,還有這樣不要臉的說法嗎?
然後不等他們反應過來,李淩又繼續道:“另外,我老師作爲魏氏宗族的子弟恪守孝道,回京拜見族中老人自然是必須的,但也要分個輕重才是。三位長輩,我且問你們,這忠孝兩者,哪個爲重啊?”
這個問題的答案是明擺着的,别說是在京城了,就是在大越的任何一個所在,也沒人敢說孝比忠要重要的。所以就在三人說出标準答案後,李淩便順勢道:“這就是了,既然忠在孝之前,那我老師作爲朝廷命官就該先盡忠朝廷,再談孝順長輩。
“此番老師他是受命回京的,本就該先處理完了朝中事務後才回家,不然要是傳出去,怕是惹人非議啊。幾位雖然不是朝中官吏,但既在京師,此一規矩總是知道的,我想以老太公的睿智,也必能體諒。
“所以,在下的意思是先把老師安頓在館驿,等拜見有司官員,把手頭上的差事交代清楚了,再回家拜見太公盡孝也不遲。不知三位以爲如何?”
一番話說下來,魏家兄弟三人頓時傻了眼,想反駁都拿不出更有力的說辭來了。至于魏梁,則是雙眼一亮,滿是歡喜地看着自己的學生,他還是那麽的能言善辯,還是那麽的能爲自己排憂解難啊。
最終,魏家兄弟三人隻能是悻悻而去,不過李淩還是代自己老師答應了他們,會盡早回家謝罪的。然後,他們師生便徑直上了那輛華貴的馬車,悠閑舒适地往洛陽城中而去。
在暖和了身子,又喝了一盅溫得正好的湯水後,魏梁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來,看着自己學生道:“你這是早猜到了我來京城會有麻煩,所以才特意前來接我?”
李淩笑着點點頭:“果然什麽事都瞞不過老師啊。”
“你就别拿這等話來取笑爲師了。”魏梁笑着擺了下手,然後笑容一斂,“這次回京,我也早料到會有難處,隻是沒想到他們竟如此急切,居然直接就想把我拉回家去,好叫我就範了。”
“老師也猜到他們不懷好意了?”
“這有什麽難猜的?我那同族的二哥素來被太公等長輩所重視,認爲他是我魏家将來的希望,可直到今日,卻依然隻在刑部員外郎位置上無法寸進,而現在,我這個不被他們看好的旁支子弟卻要先他一步攀上郎中之位了,他們又豈會甘心呢?”說着,魏梁是一聲苦笑。
李淩看着自己老師,他其實什麽都看得明白,隻是有時不像自己般敢于反抗罷了。不過這次的事情畢竟非同一般,所以他還是大膽問了句:“那老師可有想過自己該如何應對此事?
“若是我所料不錯,魏家衆人是想把你帶回家去,然後說服你讓出官位來給那個叫魏介的本宗之子了。而且,他們一定會用盡各種手段來迫使您就範,比如用親情什麽的來作感化,又或是直接拿族中權威來作壓迫。老師可有想過,在面對如此情況時,自己會作何抉擇?”
魏梁臉色變得有些難看,足足沉默了半晌,方才歎了口氣:“不瞞你說,自知道朝廷的任命,來京的路上,我便已想了許多。可是直到今日,我都還沒個妥當的對策。”
“你不甘心放棄如此前程,但同時又擔心一旦與宗族生了嫌隙,會壞了自己的名聲?”李淩沒有避諱,當即點出了關鍵所在。
魏梁雖然微微愣了下,但很快的還是點頭認了下來:“大好機會,我若推了,那今生恐怕就再難有進一步的可能。可是整個魏家也确實對我不薄,何況這宗族之力……一旦我真被他們所厭棄,被冠上一個不孝的惡名,隻怕今後在官場,在士林也必然舉步維艱啊。”
忠孝素來是一個讀書人的道德根本,前者或許還很難界定,可後者卻是完全可以由自己的宗族長輩們所掌握的,有時他們的一句話,就能影響整個士林對一個讀書人的看法。一旦某人被冠上了不孝的說法,那他就徹底毀了。
魏梁最大的顧慮也在于此,面對宗族,他真是連反抗的能力都沒有啊。
李淩看着他一臉的糾結,也陪着歎息了一聲,而後才突然道:“要是老師真做了決斷,學生願意幫你。你不能完全和宗族撕破了臉,那惡人就由我來當!”
“嗯?”魏梁有些詫異地看着自己這個學生,“這如何使得?魏氏一族在河洛勢力可比你想象的要大,你可不能亂來,将自己陷于險地啊。”他雖然感動,但還是沒法接受學生的如此好意。
“老師你這是小瞧我手段了,你隻管放心,我定能将一切都處理得妥妥當當的,絕不讓你爲難,更不會讓你的聲名受損。”李淩卻正色保證道。
看着他如此神色,魏梁還真有些信了,在略做沉吟後,才道:“那就讓你去試一試?不過我也要随你同去,這畢竟是我的事,哪有讓你一個學生獨自面對的道理?”
李淩聽他這麽說來,頓時笑了:“好!過兩日,我們師生同去,會一會魏氏一族。”他看得出來,老師原來的猶豫已經不見,這是定下心來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