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淩到京後的第二日正是小朝會的日子,所以他都不用先去轉運司衙門述職,然後再上表宮裏,走諸多程序,直接于朝會上與陛下當面禀奏便是,倒是省卻了諸多時間。
大越國的朝會分爲大小兩種,大朝會隻是每月朔望或重大日子才會舉行,會讓在京大小官員悉數齊聚于皇宮廣場之上,規模大而隆重,而且天沒亮群臣就得早早在外等候,那是相當的耗費時間和心力。
所以在此之外便還有規模更小,隻三五日才會召開一次的小朝會,與會者的身份也有了限定,隻有五品及以上的官員才有資格參加。不過與大朝會更多是典禮性質的情況不同,小朝會才更務實,君臣所讨論的政務也更爲重要。
當然除了這大小朝會外,還有朝中廷議,那規模就更小的,隻有宰執與部堂一級的高官才有資格參加,那才是真正決定朝廷決策,決定整個大越萬姓福禍的關鍵所在。當然,這樣的重要會議現在的李淩可不夠資格參加,哪怕他已經升到了四品,穿上了绯色官服。
與大朝會時天沒亮就有數百官員齊聚宮門外等候進入的壯觀場面不同,今日的小朝會卻是直到臨近辰時,那些與會官員才陸續到來。而李淩身在這些官員中間還挺紮眼的,因爲他的年紀太輕,身上穿的還是代表高官身份的绯袍。
才三十歲的四品官在大越曆史固然也有不少,但如今朝中卻隻有一掌之數,李淩混在這些須發灰白的老人中間,實在很有種鶴立雞群的意思了。也就臣子最前方的太子孫琮能與他遙相輝映一下,不過就是太子,也已三十有六……
此時,太子及其身旁不少東宮官員的目光也不時在李淩身上來回掃動着,不過終究沒有真個發作。這讓察覺到此點的李淩隻是淡淡一笑,然後毫不避讓的與他們對視起來。
就在現場到底氣氛有些緊張時,随着一陣悠揚的鍾聲響起,宮門緩緩而開,卻是準許他們進入皇宮了。
李淩這才收回略有些挑釁的目光,調整心态,随着隊伍緩步往内而去。從這一刻開始,他的每一個舉動都将落入大兩邊目光犀利的禦史言官的注視下,隻要有一點差錯,明日就能得到數份彈劾,到時輕則申斥,重則一月的俸祿就要打水漂了——小朝會因爲人少,正是這些挑錯禦史們一展所長的好機會。
可即便已經有了這樣的想法,在穿過宮門,看到守在内中那隊禁軍頭裏的将領時,李淩還是不覺挑了下眉。而對方也面上帶笑,跟他打了個眼色,張嘴無聲的給他來了句:“明日我來看你。”李淩倒是沒有張口,而是輕輕颔首表示統一。
這個能讓李淩與之眉來眼去的,自然就是蕭承志了。他在禁軍中混得是越發風生水起了,居然成了戍守皇宮的一名将領,這身份放大地方怎麽也得是四品以上的武官了。
李淩之前也參加過多次朝會,不過那時參加的都是大朝會,混在數百大小官員中間也就瞧個熱鬧。但今日卻不同,幾十人的隊伍無聲向前,并沒有在那一塊漢白玉鋪成的廣場上停留,便直奔東邊那座巍峨的宮殿而去,待到他看清楚那高懸其上的匾額上所寫的“交泰殿”三字時,隊伍方才停下,然後由太子和兩位宰執高聲領班宣唱下拜:“臣等參見陛下!”
其他群臣也跟着紛紛拜倒,大禮參見,然後裏頭響起一個陰柔卻中氣十足的聲音:“群臣觐見!”他們這才紛紛起身,邁着方步進入殿内,然後再沖高坐于禦座之上的皇帝跪拜行禮。
這一套禮節行下來,都過去了盞茶工夫,直到皇帝讓他們平身,群臣按文武品階分列兩旁,朝會才正式開始。
李淩一闆一眼地照學照做,然後便幾乎站在隊伍的最後端,也不急着表現,便讓群臣一一進言。
小朝會确實要比大朝會務實許多,沒有過多的禮儀上的講究,很快就入了正題。先是兩位宰執上前,把政事堂這幾日接手處理的一些大小政務講了講,然後是各主要衙門的主官分别上前說了自己的差事。
這樣的流程快速進行着,直到位于諸司之末的鴻胪寺也有人上前道一句無事後,皇帝才把目光又往群臣中間一掃:“諸卿可還有其他要事禀奏嗎?”
半個多時辰的彙報下來,不少人都有些困頓了,但所有人此時反倒打疊起了精神來,因爲接下來才是今日的正戲,不少人甚至都把目光落到了李淩身上,想看他如何奏事了。
李淩也稍稍動了下身子,可結果卻還有人比他更快,卻是兵部一名侍郎:“陛下,臣有本奏。就在昨日,湖廣有寄遞送入京師,言及當地多縣遭逢蝗蟲之災,不少田地受到影響,希望能調集周邊軍隊協助滅蝗蟲保住糧食。”
“竟有此事?”皇帝的眉頭迅速皺了起來,這湖廣可是大越糧倉重地,今年早些時候就因爲抽調民力運糧北上而使不少田地未能及時種上稻麥,想不到秋季又出了這檔子事情。
稍作沉吟後,他便點頭:“準了。政事堂,此事交你們與兵部一同處理,務必要确保湖廣各地秋收大事,不得有誤!”
陸缜爲首的政事堂數名官員急忙躬身答應,他們的神情也變得極其嚴肅,糧食從來無小事,看來散朝後得盡快讨論出個章程來了。
其實不光是陸缜等與此事相關的官員,殿内群臣這時也都開始在意起湖廣的這場變故來,思索着朝廷和地方該如何應對。如此,倒是把對李淩的關注給減輕了許多,而這時,李淩則趁機上前一步:“陛下,臣轉運司少卿李淩有本奏。”既然已經回到京城,之前在北疆的那個官職也就算過去了。
皇帝先是一愣,在看到不遠處站立的年輕官員時,才笑了起來:“李少卿這是從北疆歸來了?”
隻這一句話,便讓衆人再度把目光落到了李淩身上,許多人眼中甚至都帶上了羨慕嫉妒恨。這待遇可真沒誰了,居然能讓皇帝一眼就認出他來,如今朝中除了那二三十人外,當真是鳳毛麟角般的存在啊。
要知道當今皇帝年歲漸大,又日理萬機,每日裏需要召見的臣子可是不少,他自然不可能真把所有臣子的模樣與名字都一一對應,尤其是隻在朝會上見過幾次的人,其實對他來說都是陌生的。
也正因爲如此,每當臣子參見皇帝時,才會先把自己的官職姓名報上一遍,這不光是對皇權的尊重,更是爲了讓皇帝記起自己的身份。
可李淩倒好,他才在朝中爲官幾日啊,就讓皇帝深深記住了,這等殊榮實在太叫人眼紅了。
李淩自己卻沒想太多,隻是照常對答:“臣不負陛下所托,終于是把北疆糧秣之事完滿辦成,回京複命。”
“唔,朕早前便已聽說了你在北疆的種種作爲,很好,你不但盡到了自己的職責,還爲國幾次立功,就連最後的雲州城,也是你甘冒大險,幫着董公望給拿下來的,很好!朕心甚慰!”
“陛下過譽了,臣隻是盡自己的本分而已。”李淩趕緊謙遜了一句,“至于拿下雲州,說到底還是董老将軍指揮得宜,三軍将士奮勇殺敵的功勞,臣不敢貪功。”
“你很好。”皇帝再度贊了一句,可把在場群臣都給看傻眼了,這麽短的時間裏,皇帝都已經連說了三次很好了,這得多喜歡李淩啊。
“此番你立下大功,朝廷是必然要厚賞于你的。政事堂,吏部,你們在李淩将相關之事全部報上之後,議出個章程來,看看該如何封賞于他,還有他下屬的官吏人等。”皇帝又跟着吩咐道,陸缜等相關人等趕緊上前答應,老人看李淩的眼中也帶着幾許贊賞。
隻有太子方面的人對于這樣的情況頗有些不是滋味兒,全都低下了頭去,不見笑容。而李淩則是又一陣謝恩,然後遲疑了一下道:“陛下,此番臣在北疆,尤其是晉州北部一帶行走,便生出了諸多想法,如今已寫成書文,想要進奏陛下。若是能按臣之設想于北疆各地建立沿途的兵驿糧站,則今後我大軍再要向北開拔就會比之前容易許多。另外,也不必再擔心沿途遭遇内外之敵的攪擾,确保糧道安全……”
看皇帝對自己賞識有加,李淩便決定趁熱打鐵,把自己的計劃提前拿出來,希望能得到皇帝的首肯。那樣接下來就可以讓戶部和轉運司着手安排相應之事了。
不過這回皇帝卻沒有讓他說太多,把手一擺道:“此事先不急,留待過幾日後你再進宮與朕,與幾位宰執細說吧。你既剛回京師,想必這段時日裏多有困頓,朕準你先回家中歇息半月,然後再回朝辦差。”
這是皇帝的體恤,李淩自然再度謝恩答應。
而他們的這一番君臣對答,卻讓群臣又是一陣眼熱,李淩接下來還有單獨與皇帝見面奏對的機會,這可是多少三四品的官員夢寐以求的事情啊。而在他們眼中,現在的李淩已經是一顆冉冉升起的朝中新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