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名字在晉州當地,甚至是整個北疆,都算是如雷貫耳般的存在。
在許多邊關的軍民眼中,這位将門後代,便是大越西北邊境上的長城和柱石,是所有人安全感的來源。
因爲有他的存在,才使晉州二三十年來一直太太平平的,因爲有他在軍中坐鎮,才能讓晉州十八萬邊軍能安心戍守,不用爲其他事情費心,不時還能北出長城,殺鬼戎立下一番軍功。
可以說,董公望董帥在晉州地界上就是神一般的人物,他一手栽培起來的将領已不知凡幾,現在都身處北疆各要緊處,許多人都是邊關各關城不可或缺的棟梁柱石。
如此身份和功勞,使得朝廷都爲他破例,讓他以邊将的身份遙領樞密副使一職,再加上他的封爵常甯公,身份更是位同三公宰執,乃是天下間絕無僅有,大越百年來也沒幾個的正一品武官。
要知道,就連兩位宰相,位高權重,現在的官職也隻到從一品,或許隻有等他們告老緻仕,甚至離世之後,朝廷才會追贈他們一品頭銜,而現在的董公望,年不滿六旬,便已做到了武将,乃至整個人臣的頂峰,正一品。
可即便有如此高的身份,如此高的威望,董公望依然沒有絲毫驕矜,反而越發盡心用命,無論是操練邊軍,還是帶兵作戰,他這個三軍主帥總是出現在第一線,由此,幾乎所有晉州的兵卒将領都見過這位堪稱傳奇的董帥,将他的聲音和容貌都深深地刻在了自己的心中。
所以這一次,當董公望露臉後,在場的所有崔成雙的親兵都在第一時間認出了他,并在受驚之下,連手中兵器都拿不準了。那兩個拿刀指過他的軍卒,更是差點就跪下去請罪。
而這許多人裏,要說受沖擊最大的,卻還是要數崔成雙。在董公望顯露身份後,他整個人都怔在了當場,死死盯着門口端然凝立的上司,滿臉的驚詫與難以置信,嘴巴張得大大的,卻是一句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是,他崔成雙有取董公望而代之的野心,爲此不惜冒險攻打霸州,還和敵人達成協議,甚至是不顧後果地巴結太子……可是,這些事情他都隻敢在背着董帥時偷偷幹,現在董帥突然出現在面前,而且好像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秘密,這就讓崔成雙感到一陣心虛與恐慌了,完全都不知該如何面對才好了。
而李淩,這時則是長長地舒出一口氣來,本來緊繃的心情和身體,也總算放松了些,自己的安排果然是正确的,請到董公望,真就能把這一危局給徹底翻盤過來。
不錯,這便是李淩一早布下的最後保險了,在知道崔成雙已鐵了心要殺自己,而在邊疆軍中自己又沒有什麽自保手段之下,他便想到了這麽一個最穩妥的對策。
于是,當隊伍從得勝鎮出發前,李淩便派了楊晨離開,帶了自己的書信和一些說辭去見還受阻于雲州城下的董公望,希望能将他請來,既保證自己的安全,同時也解決邊軍中的一大問題。
當然,以李淩的身份,對于能否真在這個關鍵時刻将身爲軍中統帥的董公望請來也不敢有太大把握,他隻是盡了自己的一切所能,去引導事情朝着對自己更有利的方向發展而已。
爲此,他在給董公望的信中就提到了方文弼的事情——那可是董公望一直倚爲左膀右臂的親信幕僚啊,結果卻背了他想要殺李淩,這本身就讓老将軍感到了一陣理虧——但李淩在此事上卻沒有半點追究的意思,反而爲董公望開脫,說他也是受人蒙蔽雲雲,自己更相信老将軍是一心爲國,沒有其他私心的。
光是這一封書信,就足以獲得董公望對自己的好感了,但李淩真正打動他的手段卻是由楊晨代爲口述:“董帥,我家大人這次委實是沒了法子,才不得不讓卑職前來求救啊,而且此事不光關系到李大人一人之生死,更與我大越邊關邊軍息息相關。”
已近六旬,經曆過太多軍中和朝中風浪的老将軍自然不會被這幾句大話給影響到,當時的董公望隻是似笑非笑地聽着,擺出一副“你說便是了”的态度。
楊晨倒也沒有露怯,當下就按照李淩的囑咐,繼續道:“董帥别以爲卑職是在危言聳聽,我所說的每一句都是确有其事,都是發自肺腑。
“方文弼爲何欲置李大人于死地?皆因太子欲除李大人,而究其根本,還是在于去年時我家大人爲民做主,把永王的一些過失給查了出來,導緻其丢了差事。這讓太子生出忌憚,生怕自己到時也會重蹈覆轍,那還不如先下手爲強呢。
“而在方文弼害李大人不成後,這一事就落到了崔成雙将軍的身上。不敢有瞞董帥,崔将軍早在數年前就已投到了太子門前,這實在不是我大越朝廷之福,更非我邊軍之幸啊。邊軍将士要的是什麽,就是一心爲國,不計個人得失地爲國戍邊,而不是蠅營狗苟去爲自己謀私利。就如董帥您一樣,幾十年如一日,守邊爲國,才能保我大越邊疆安甯。
“可這崔成雙呢,卻是一早便走錯了路。之前或許隻是一時之差,但随着心思不斷變化,他做下的錯事卻是不斷增加,搶攻霸州在前,又有與賊人外敵勾結,欲置我運糧隊伍于死地在後。董帥,這等行徑已經和叛國通敵沒有什麽兩樣了。”
面對他的這一番說辭,董公望終于是神色有了變化,皺眉道:“這些隻是你的一面之詞,若無确鑿證據,老夫隻能認爲你是在污蔑。”
“證據,卑職當然是有的,信中會附有那些賊匪外虜的供詞,他們已交代得清清楚楚,是受了崔成雙的指使才能對我們的行蹤了如指掌,才會沿途不斷設伏襲擊,緻使我運糧隊伍損傷慘重。
“另外,就其中一名鬼戎首領所交代,他們所以會配合崔成雙對我運糧隊伍出手,除了是看中了咱們的糧秣辎重,想以此補充自身,逃出大越國境外,更在于他們也是受了自家同族之人的請托。
“因爲在此之前,崔成雙便已經和霸州城裏的一部分鬼戎人達成了協議,鬼戎人幫他截殺李大人,而他則放城中守軍一條生路,讓他們能滿載着城中财富離開北疆,返回漠北。
“所以,卑職才會說崔成雙之所作所爲就是在通敵叛國,若真讓他得逞,隻怕他日我大越北疆将成爲鬼戎人來去自如的通衢大道,到那時,邊軍危矣,百姓危矣,我大越社稷危矣!”
如果說之前的說辭是讓董公望神色凝重的話,聽完這番話後,老将軍是真個有些緊張了。即便依舊神色如常,看不出喜怒,但眼中那絲絲的寒光還是讓楊晨在感受到極大壓力的同時,明白了他的心思。
“楊晨,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麽?這番話若所言有虛,那就是動搖我軍心的重罪,就是把你剮了都不夠抵罪的!”董公望突然寒聲說道。
這氣勢一壓上來,便讓楊晨渾身劇震,但還是頂住了壓力,回看對方:“如此大事,卑職不敢欺騙董帥!
“或許隻憑這點供狀還不足以讓董帥相信崔成雙他與外敵勾結,但霸州一戰的結果,卻已經可以從旁作爲佐證了。董帥明鑒,以崔成雙麾下兵馬,真能在短短時日裏攻下霸州城嗎?連您這樣的老将宿将率更多兵馬,連月攻城都還沒能将雲州拿下,他卻以極小的代價攻下了不曾稍遜的霸州,這本身就說明了問題。
“若非霸州城中有人與他達成了某種協議,使他能輕松入城,卑職實在想不出其他能快速破城的法子了。還有,若真要說什麽證據的話,其實也有,不過卻不是我們能拿到的,卻在霸州城,在崔成雙的軍中。
“卑職相信,隻要董帥去了當地,查問那邊的将士,定能從他們口中,從城池損毀的情況等等細節處找到相關線索。董帥,你就放心讓這麽一個狼子野心,又毫無底線可言的将領冒得功勞,之後取你而代之嗎?若真讓他得逞了,我家大人被害事小,社稷動蕩,邊關被破才事大啊!
“還請董帥能親自前往霸州一查究竟,并還我家大人一個公道!若所舉不實,卑職願意一死以謝三軍!”
爲了能讓董公望出面,楊晨這回真是把一切都豁了出去。
而在這一番激烈的表态之下,董公望終于點頭,相比于李淩的生死,以及所謂的被人取代,他更重視的,确實就是北疆邊軍的将來,他是絕不能容忍有人爲了自己的私利而幹出裏通外敵的勾當來的。
爲此,他甚至都甘願受屈以李淩的護衛身份一同進入霸州城,近距離地觀察其中的蛛絲馬迹。而經過這一路的觀察後,他已經有七八分的把握可以确信楊晨和李淩所告非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