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舉拿下霸州城,殺敵俘敵過萬,這戰功無論放在何時,放在哪裏都是無人可以掩蓋的巨大軍功。尤其是在大越北疆經曆了去年的那一場變故,元氣大傷後,他在北疆諸多将領中就顯得越發不一般了。
所以在拿下霸州後,崔雙成都不帶絲毫猶豫的,便即刻派出流星快馬,以八百裏加急的方式向朝廷報捷。而做這一決定時,他都直接忽略了自己的頂頭上司,晉州都督董公望。
這放在軍中其實也是大忌諱,畢竟真論起來,他分兵攻打霸州也是董公望點頭允準的,甚至嚴格說來,此戰最大的一份功勞當屬主帥董公望才是。但崔成雙卻顧不上了,因爲他太需要這麽一場大功勞來讓自己更進一步了。
崔成雙也是北疆宿将,二三十年來也立過不少戰功,戰場殺鬼戎人也有數千。可那又如何?四十有五的他,到今日還不隻是個區區四品武官,一直以來都被董公望這樣的老将壓制,再大的功勞也隻有小半能落到自己手上。
早在幾年前,他就已經厭倦了這樣屈居人下的處境,嘗試了諸多法子來改變。然後就真找到了機會,投到了太子門下,供其驅策。
剛開始時,他以爲自己很快就能轉運,可結果卻再度讓崔成雙失望了,因爲太子終究沒法幹涉北疆軍中大事,想要提拔他都很是困難,到最後更是因爲時限已到,不得不返回洛陽。
可即便如此,崔成雙也沒有放棄,反而在太子回京後,不時與之有書信禮節往來。因爲他很清楚,自己結交太子并不是爲了眼下,而是爲了将來。今日的太子,到了明日就是天子,今日與之交好,他日總能得到提拔。
正是懷着這樣的心思,當太子給他送來密信,讓他想法對付李淩時,崔成雙沒作細想就有了決定。哪怕之後豐州出了變故,李淩借傳言謠言使得其他人不敢再出手,也沒能打消了他的決定。
當然,崔成雙也很明白真想再進一步光靠巴結讨好太子是遠遠不夠的,在北疆軍中,最重要的還是軍功,實打實的軍功才能在得到提拔時封住所有人的嘴,自己才有可能取代董公望這樣的老将,成爲晉州,乃至整個北疆的三軍主帥。
于是在幾路鬼戎殘兵據城死守時,他便幾次請戰,欲單獨領軍攻打霸州,到最後更是在衆人面前立下軍令狀,這才争取到了如此機會。
現在的結果已證明他崔成雙的決斷是極其正确的,因爲到今日,董公望還沒把雲州拿下,他作爲一路分兵,卻已經将重要性不在雲州之下的霸州給拿下了,而且還有殺敵俘敵過萬的實打實的功勞。
雖然這次拿下霸州另有貓膩,但除了少數幾個心腹,卻壓根無人知道這其實是一樁交易。所以他相信,當自己的捷報送上朝廷,升官晉爵已是闆上釘釘,畢竟他在朝中還有太子這麽一座大靠山啊。
現在,就隻等捷報入朝,以及除掉李淩的好消息傳遞回來了。
然後,就在他于傍晚躊躇滿志地巡視軍營,回到自己住處時,便收到了這麽個讓他略感意外的禀報:“豐州的軍糧已抵達城下,其中随行的轉運都督李淩的意思是,等明日天亮後,再運糧入城。”
這禀報讓崔成雙稍稍愣了下,随即便露出了一抹别樣的笑容來:“這李淩還真是好大的膽子啊,居然真就敢送上門來。好,就且讓他再多活一日,明天,本将軍就要當衆治他的罪,要他的命!”
……
一夜過去,天才剛亮,霸州城門便轟然洞開,然後就瞧見有一支旌旗招展,甲胄鮮明的軍隊整齊而出,直奔前方的營地,迅速分左右将整個營地都給圍了起來。
這般動靜自然讓營中軍民一陣緊張,因爲這支軍隊不但武器盔甲齊整,而且兵馬數量也比他們更多,足有兩千許,都能一口将他們全軍吞下了。
好在對方在擺開陣勢後并未真發動攻擊,而是很快又跑出十多騎,直達營地正門,大聲叫道:“還請李淩李大人出來一見。”
都不用下屬禀報的,李淩就帶了楊震大步走出帳來,見到這番場景,臉上也無多少起伏,隻給陳道壽打了個眼色,便果斷上前,沖那馬上幾人抱了下拳道:“本官正是李淩,幾位将軍所爲何來啊?”
“見過李大人。”當先之人隻在馬背上稍稍欠了下身子,這才道出來意,“卑職沈玉虎,特奉崔将軍之命前來接收糧草物資,同時也是爲了請大人入城參見崔将軍。大人若是沒什麽事的話,就請随我入城吧。”說完,又往城池那邊一引,做了個請的手勢。
他的話傳進營中,許多人都松了口氣,隻有少數幾人,臉上的神色反倒越發凝重,話雖然說得客氣,但隻看兩邊蓄勢待發的兵馬,就可知對方暗藏威脅之意,一旦李淩不肯照辦,說不定沈玉虎就要揮軍殺上了。
倒是李淩,臉上還挂了一絲笑容:“既然是崔将軍之令,本官自當遵從。還請沈将軍幾位稍候,等我更衣之後,便随你們入城。”
人都在自家門前了,沈玉虎自不怕李淩能跑了,便大方地點頭答應,任其回轉帳中,半晌後才見其換了一身绯色官服,氣度俨然地走了出來。
這绯袍一穿上,李淩整個人的氣勢就很不一樣了,讓周圍許多将士都不敢直視,紛紛行禮。不過這點變化在沈玉虎他們看來卻不過如此,隻微微欠身,就看着李淩利落地翻身上馬,隻帶了兩名從人,策馬來到了營門前。
這讓陳道壽不覺有些汗顔和擔心,下意識便上前一步,叫了聲:“李大人……”
“放心,你隻管把自己的差事辦好。我不在此,糧食物資,就靠你盯着了,一定要跟他們将一切都說明白了。”李淩随口叮囑了一句,這才正式踏出營地,楊震在左,另一個有些不修邊幅的軍将在右,就這麽護着他與沈玉虎他們彙合,再往城中而去。
直到他們進了城門,兩邊的軍士才慢慢靠上來,然後和陳道壽有商有量地開始安排運糧入城,看着倒是頗爲和諧。但身在其中的李莫雲卻是一臉的擔憂,同時還有些自責,要不是自己傷勢未愈,這一場自當跟随……
此時的李淩已經過了長長的城門洞,走在了空曠的霸州長街之上,一眼望去,除了有兩隊兵馬在巡城遊弋,竟未見什麽行人。
再看沿街的那些民居商鋪,雖然看着好像沒有遭到損壞,但全都是空蕩蕩的,别說百姓了,就連日常可見的許多物品都不曾有。顯然,作爲第一座被鬼戎攻下的邊城,這裏的百姓是遭逢大劫,哪怕現在城池已重新回到大越手上,可原來的百姓卻是回不來了。
眼下這座霸州城,那就是一座不折不扣的軍管州,也就是由崔成雙一言而決的城鎮!
在做出評斷後,李淩的心又是緊緊一揪,不過在看了眼身後二人後,心态又平靜了些,無論如何,這一關總是要闖過去的。
在往前走了有小半個時辰後,他們終于在一座還算氣派的衙門前停了下來,大門上的“霸州府衙”的招牌都沒摘掉,但此時這兒已經成爲了崔成雙的指揮所,門前便駐有一隊跨刀持矛,殺氣騰騰的守衛,一見他們過來,甚至都有人舉起矛來,喊一聲:“口令。”
沈玉虎很自然地就道了聲:“北進大漠!”這才見他們退下,放幾人進入衙門。隻此一點,就可看出這支衛兵軍紀極嚴,真就是認令不認人。
到了這兒,幾人下得馬來,又穿門而進,繞過一座空蕩蕩的大堂院落後,才來到了二堂所在。本該作爲待客用的客廳,此時卻成了崔成雙的節堂,李淩到得門前,擡眼看時,就見有一名身着戎服,神色間帶着淩人之威的男子正坐在上首看着手頭的什麽東西,聽到動靜,蓦然擡頭,正好讓兩人目光相交。
崔成雙一眼就看到了特意穿了绯袍而來的李淩,兩條濃眉輕輕一挑,便道:“李淩,李大人?”
“正是,李淩見過催将軍。”說話間,他也頗爲客氣地就在門前抱拳施禮。
可對方就沒這麽客氣了,把眼一瞪,說道:“本将問你,爲何現在才到?我若記得不錯的話,當初問你要糧時可是說好了半月之内就要你将糧食送到的。還有,之前你豐州送到我軍前的糧食不但數字不對,而且多有黴損,使得我軍将士吃下之後病倒數百,險些壞了我攻打霸州的大事,你卻如何解釋!”
才一見面,崔雙成便即刻發難,抛出了一連串的問題責難李淩,而後,又大剌剌地一揮手:“你且進來細細回話,要不能讓本将滿意,此番我定要以軍法嚴辦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