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夜間一戰,他們在驚訝之餘也認同了一個事實,那就是面前的大越官軍比自己想象的更加難纏,雖然兵力不多,卻足夠精銳,縱無堅固的城牆可爲依托,卻也能穩守小鎮。
如此一來,他們之前制定的四面圍攻,迅速破敵的策略也就隻能作罷,各路鬼戎戰士又湊到了一處,幾個首領更是商議半晌,最後才定下正面強攻,以自身強大的沖擊力來破開得勝鎮防線的戰法來。
本來嘛,這些鬼戎首領就不是能拿出什麽攻敵妙策來的人物,而且這裏的兩千戰士又分屬于不同部族,很難完全達成默契配合。既如此,索性就化繁爲簡,用最直接簡單的手段攻過去,這樣反倒能将自身優勢發揮到極限呢。
于是,在草草休息半日,吃過最粗陋的糧食後,他們便再度嗷嗷叫喚着,如惡狼般再撲得勝鎮。策馬飛馳間,三五裏地一掠而過,他們很快就殺到鎮前,更爲輕易地避過那條條溝塹後,便直沖那看着并不算堅固的臨時木牆。
鎮中官兵也是早就做好了準備,一見敵來,還是如之前般依托木牆挺矛前刺,再度紮傷了最前方的一排敵人。但旋即就發現對方後續人馬跟得極快,自己都來不及抽矛再刺,人已經踏着同族倒下的身體高高躍起,便要從半人多高的木牆上方跳入鎮中。
顯然,天亮後帶給鬼戎人的方便還在越軍之上,讓他們精湛的騎術得到了充分體現。
好在陳道壽對此也有所提防,見狀果斷揮舞令旗,口中喝道:“禁軍刀盾手,上!”
那幾百禁軍将士立馬抖擻精神,迅然撲上,看準了敵人的來勢,果斷出刀,與人馬尚未落地的對手正面交鋒。一時間,殺聲彌漫全鎮,戰鬥才一開始,就進入到了白熱化。
大越禁軍也算是國中精銳,一個個戰士的身體素質自不用說,唯一欠缺的就是經驗和殺敵的決心。但有過昨夜的厮殺,到了此刻這兩個弱點也得到了彌補,徹底利用着這邊入口街道的狹窄地形,與敵拼殺,居然就擋下了躍沖而來的數十敵人的第一波攻勢,沒有讓他們殺進鎮中。
陳道壽見此,心下也是一定,果斷再度揮旗下令。然後就聽得聲聲呐喊,一直守在左右兩側的豐州兵就果斷掉頭,一起攻向已被死死擋住的鬼戎騎兵。
這一下,他們這點進鎮的人馬就不夠看了,一陣搏殺後,人馬倒了一地,幾乎沒人能全身退走。至于外邊那些鬼戎人,在面對沒有分心,繼續攢刺的長矛大陣的不斷收割後,也終于有些膽寒。
即便後方依舊有促戰的号角聲聲,可他們的攻勢卻急速變緩,到最後更是不顧裏頭還在厮殺,果斷掉頭退走。
一場正面的厮殺,終究以越軍固守鎮子成功告結,他們以極小的代價又斬殺了百多鬼戎人,最終更是逼得敵人再度後退。
在全鎮将士的陣陣歡呼中,天色卻已漸漸暗下。此一戰說來簡短,其實也打了有兩個多時辰,許多将士渾身浴血,一見敵退,便就地坐倒,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氣,連身子挨着屍體,幾乎是坐在血泊中都顧不上了。
好在李淩他們這些沒有參戰的人也不是一無是處,等到戰罷,立刻就送來了一筐筐冒着熱氣的饅頭,讓大家可以飽餐一頓,順便恢複氣力。
而陳道壽也在此時走到前方,一面清點傷亡,一面若有所思地看着退出去數裏的敵人,呼出一口氣來道:“看來今晚我們說不定可以睡個好覺了。”
“陳将軍的意思是他們今晚不會再夜襲了嗎?”李淩拿着兩個饅頭送到他手上,随口問道。
“照道理來說應是如此,畢竟昨夜到現在,我們已連戰兩場,他們都沒能讨到好處,士氣必然受挫。若我是鬼戎主将,此時要做的就是讓全軍好生歇息,養足精神以待明日。同時,也得鼓舞一下全軍士氣。”
李淩點點頭:“我也看出來了,到後面他們的攻勢已疲,都快無心強攻了。”
“這是必然的結果,攻守雙方在戰場上本就是不平等的,何況他們還是在咱們大越的國土上作戰。他們最大的優勢隻在兵力,但也不夠齊心。”敵軍内部各不統屬的問題自然逃不過陳道壽的眼睛。
李淩跟着一笑:“而我們最大的優勢則在于物資充足,就算與他們戰上一年,都不用爲後勤擔心。”說到這兒,他突然想到一點,低聲道:“陳将軍,我有一事卻是怎麽都想不明白。”
“什麽?”
“這兩戰下來,我們都是與他們短兵相接,近身作戰,這讓咱們的傷亡也自不小。可是我們明明能有更好的退敵手段的……”
“你是說弓弩攢射?”
“正是。我們帶來的辎重裏就有幾十萬箭矢,還有兩百弓手,若讓他們于後方抛射,不敢說能一面倒壓住敵軍攻勢,也足以讓他們付出極其慘重的代價了。”
陳道壽神色嚴肅地看着李淩,片刻後才道:“李大人你這主意其實我早就想過了,不過最終還是打消了用弓箭退敵的念頭。”
“爲何?”
“因爲它弊大于利。你也看到了,不光我們未用弓弩,鬼戎人也并未用上弓箭,因爲他們現在身上并無箭矢,之前從草原帶來的家當,早在一場場戰鬥中消耗殆盡了。”
李淩反應很快,立刻就明白了對方話中之意:“你是說咱們一旦用上弓箭,就可能給他們創造獲取弓箭的機會?”
“正是如此,尤其是夜間交戰,弓箭射出難有把握,隻會白白便宜了他們!而且若論射術,我大越将士是肯定不如這些草原部族的,所以甯可我們也不用,也不能讓鬼戎人得了箭矢。除非到了決定勝負的關鍵一戰,否則隻能忍耐。”
李淩點點頭,算是接受了對方的說法。同時,他還更多想了一層,不讓鬼戎人用上弓箭對自家更爲有利,畢竟得勝鎮地方太小,一旦真有成百上千的箭矢飛射過來,恐怕真就不好躲閃了。
“不過我還是不打算就這樣死守,今夜稍作休整,明早我會帶兵主動出擊!”陳道壽目光堅毅地又道出了自己的決定。
李淩神色一動:“可是因爲之前提到的,怕他們還有援兵殺到嗎?”
“這隻是一方面,還有另一個破綻,我也是直到剛剛才發現的。”陳道壽說着,已把最後一口饅頭咽下,然後又咕嘟嘟喝了一碗涼水。
李淩有些不解的皺了下眉頭,但随着他這個動作,目光也落到了那隻空碗上,神情頓時就變得難看起來:“對啊,這一點,我怎麽就沒想到啊。”
同一時間,數裏外的鬼戎軍中,幾方首領正吵得不可開交——
“你鐵岩部爲何不早點沖上,是不是就在等着我部勇士白白戰死?”
“簡直放屁,你沒見我部勇士傷亡幾十個嗎?怎麽可能再強攻猛沖?”
“我們之前可是約定好的,今日要合作同戰,可你呢,卻在關鍵時刻帶兵後退了。就因爲你們這一退,才拖累了我們!”
“明明是你們的人先退的,我都看到了……”
“是你們……”
在衆人的一陣互相指責中,整個鬼戎營地的氣氛越發緊張,似乎随時都可能爆發起一場内亂來。
本來赫圖賴還隻是站一旁看戲,眼見局勢一發不可收拾,也坐不住了,趕緊上前叫道:“都消消氣,我知道一時拿不下鎮子所以讓你們感到很是不快,但我們是一體的,這一戰更關系到我們幾個部族能否活下去,更得衆人一心才是。”
他這一勸,總算讓現場的火藥味淡了些,但還是有人哼聲道:“赫圖賴,你們赫圖部的人傷亡最少,自然樂得說這樣的話了。還有,你之前不是一直吹噓自己有多少妙計嗎,怎麽到這時候,也沒主意了?”
“我……計策自然是有的,可也得咱們大家同心協力才是。”赫圖賴苦笑一聲,“我們的優勢還在,至少這些越人已經被我們圍困在這小小鎮子裏了。”
“那又如何?說不定很快的,他們的援兵就要到了。”
這話一出,在場衆人又是一陣不安,大有再度推卸責任的意思。而赫圖賴則在目光盯着前方一陣出神後突然大叫道:“我有主意了,我們完全可以輕松殲滅他們,奪下糧食的。”
“嗯?你有什麽法子?”衆人聽他這一叫,也都精神一振,都顧不上互相争吵了,齊齊問道。
“你們看那兒是什麽?”赫圖賴指着前方。
衆人順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各自茫然:“不就是鎮子嗎?”
“不,我是說這個。”他又一指下方。
這下,大家總算反應過來:“是小河……”
“就是這個了,這個才是我們能擊敗他們的關鍵所在!”赫圖賴有些興奮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