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淡天高,春風送暖,也送來了山林間的勃勃生機和花木清香,讓走在官道上的人不自覺就忽略了疲憊,享受眼前的明媚春光。
當然,要是兩旁沒有那一雙雙充滿了貪婪和審視的眼睛,那就更好了。李淩和随行押糧北上的兩千多人都是這麽想的,他們雖然腳步未停,但注意力卻時刻落在道路兩旁,那高高而起,樹木茂盛的山林處,那兒幾面半舊的旗幟招展,成百上千手持兵器,目露兇光的晉州綠林賊匪正死死盯着他們,就跟狼群盯着自己的獵物似的。
正如李淩之前所說,晉州往北的官道可實在有些難行,就拿眼前這條道來說,道路崎岖狹窄也就罷了,還得從山嶺中穿行,兩邊正是高過官道的茂密樹林,走在這兒,便算是将目标徹底暴露在賊匪的眼前了。而且因爲需要推車擔糧的關系,隊伍還隻能順着這條道路行走,無法從林子裏過,因爲那邊的地形更複雜也更陡峭,車馬什麽的根本通不過。
唯一的利好或許就是這條官道離着兩邊山林足有百多步,至少有個緩沖。隻是一旦那些賊匪真鐵了心要殺下來,依舊是個麻煩啊。
而此時,兩邊上千人的賊匪固然沒有沖下來,卻已經默默地跟随一路,足有十多裏地了。這就更像是蹑足跟蹤的餓狼一般,他們是在等候機會出現,一旦運糧隊伍稍有松懈,必然會狠狠撲過來,撕扯下一大塊肉去。
走在隊伍最前端的豐州軍參将陳道壽就很在意這一點,幾次派出小股人馬上前試圖驅趕這些如附骨之蛆般的家夥,結果人到跟前,他們就迅速隐入山林深處,幾乎不與官軍作正面接戰,也無意談判,就這麽跟随着。
随着一路走來,從上午到午後,衆軍士的耐心都一點點快消磨光了,陳道壽終于忍不住撥馬來到隊伍中間的李淩跟前:“李大人,這樣下去不成啊。再讓他們跟着,将士們還好,這些民夫百姓可要撐不住了。一旦人心亂了,他們再趁機而動,我們可就被動了。”
李淩神色嚴肅地點頭,對方的用意他其實也看出來了,同時也暗驚于晉州當地綠林賊匪的厲害。他們的膽子夠大,明知道這支是官軍押運的糧草也敢嘗試着打主意,策略更是高明,這樣的拖字訣确實不是等閑之人能應付啊。
或許這也和他們多年來爲了生存而和邊軍鬥智鬥勇有關,這些最熟悉山林作戰的家夥早就能把地利化爲己用了。要沒有這兩把刷子,他們早就散去,或是被官軍給剿滅了吧。
“你有沒有辦法和他們的首領說上話,隻要他們這次不作搗亂,我到時自會許給他們好處。”李淩沉吟了一下,還是打算稍作讓步。
他這卻是商人思維了,哪怕稍微讓出點利益,隻求平安。但陳道壽卻把頭一搖:“他們不會信的,我們北疆各軍就沒有與他們做買賣的可能。之前就有幾個寨子因爲輕信了話,結果被我們給連窩端了。”
好吧,這條路早被人給堵死了,李淩一撇嘴,隻能道:“那就隻有用武力來壓制他們,讓他們不敢再跟了。陳将軍,你的人能在此環境下追上他們嗎?”
陳道壽再度搖頭:“怕是不成,他們很警惕,也把距離控制得很好,幾乎在我們弓箭的射程之外。至于發起沖鋒更是追趕不上了,他們在山林間的穿插奔跑遠在我們之上,我們的騎兵更是無法入林。”
李淩的面色更沉,要不是知道放火可能把自己都給搭進去,他都要直接下令用火箭點燃兩邊山林了。果然,往北疆運糧的難處絕不是身在京城就能想到的,無論是複雜的地形,還是此地綠林賊匪的态度,都無法從之前的邊關地形圖上看出來。
就當他有些束手無策時,一旁的楊震開口道:“大人,我倒有個法子或許可行。不過卻得先由陳将軍配合,派人沖上一陣。”
“嗯?你真有法子?”陳道壽有些不信道,作爲邊軍将領,他對李淩或許還有些敬意,但對這些京城來的武官,就不是太放在眼裏了。在他們看來,這些家夥沒經曆真正的戰事,就是群銀樣镴槍頭。
“一試便知。”楊震卻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李淩見此,便點頭道:“那就還請将軍帶人沖上一陣吧。”
“好!”李淩發了話,陳道壽也不敢違背,抱拳應聲,果斷策馬向前,幾聲号令後,一支百餘人的隊伍便集結完成。他果斷身先士卒,一撥馬頭,就朝着左側林子沖去。
這番舉動,自然全落到了那些賊匪的眼中,見他聚兵沖來,他們也迅速反應,抽身後退,很快就沒入到了林子深處。在那郁郁蔥蔥,密密麻麻的樹木掩映下,就算官軍不計代價的放箭,怕也是難以傷到他們的。
在邊軍上沖到一定位置後,坐騎已然無法再進,他們也随之勒馬稍作停留後,便悻悻回退。他們固然可以下馬入林,但難保敵人不會在其中布下陷阱殺局,所以爲了穩妥起見,隻得回退。
而見他們一退,剛才還藏于林中的賊匪又都鑽了出來,呼哨連連,還夾雜着不少笑罵,顯然是在奚落官軍的無能。這番表現,不但沒能讓他們感到懼怕,反而更增他們的氣焰。
陳道壽有些憋氣地回轉,心裏正思忖着待會兒該怎麽說話,就聽得嗖的一聲箭響從糧車隊伍中響起,目光一轉,正看到李淩身旁的楊震躍馬拉弓,一根利箭如流星般朝着左側山林電射而去。
不,不是一支箭,因爲就在他目光落定時,楊震的手已在弦上再次扣動,利落地将另外兩支箭矢也先後飛出。
此三箭幾乎連成一線,直射左側山林,速度之快,讓剛鑽出林子的賊匪們都沒來得及做出應對呢,便已飛過一百三十步以上的距離,射在了分别位于隊伍前後的三名漢子的面上。
一中左眼,箭矢入眼,他身子就是一仰,半聲慘叫後,卻已從其後腦透出,當即就要了他的命;一隻額頭,力道猛到把他整個人都帶得抛飛起來,砰然落地後,慘叫一聲,也了了賬,卻是被一箭貫腦;而第三人,卻連慘叫都沒能發出,因爲這一下正中其咽喉,把他的慘叫徹底切斷,同時帶着他的身體飛退,撞在後方樹幹上,把個身子都釘死在了上頭。
三箭連珠,竟射殺了三名位置相距足有二三十步的賊人,而且各中要害……技巧、殺傷力、判斷力……幾乎每一項對弓手來說都極其重要的能力都被楊震這三箭體現得淋漓盡緻,直把在場所有人都給驚呆鎮住,足足半晌都沒能回過神來。
“寨主……三當家,四當家……”
率先反應過來的是那三人身邊的兄弟,他們紛紛驚叫,如喪考妣。而這叫聲傳播開來,更是讓周圍那些賊匪亂了心神,有叫嚷着上前查看情況的,也有惱火嚎叫,不顧一切沖向下方,欲爲首領報仇的,但更多的,卻是心中生寒,迅速往後退去。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對付這樣的綠林賊匪,最好的辦法就是拿下他們的首領,如此其他人再多也隻是一盤散沙而已。這一點,無論是中原的賊匪,還是邊塞的賊匪,其實都一樣,他們終究不是正規軍啊。
直到眼見幾十名賊匪吼叫着沖殺過來,陳道壽才從震驚中回神,大笑一聲,便催馬迎上,其他部下也紛紛跟進,如猛虎撲羊般沖将過去。
這一戰幾乎沒有任何的懸念,方一接戰,便是一面倒的宰殺,隻短短片刻,那幾十人都已化爲刀下鬼。而這連續的慘叫也終于摧毀了上方兩邊的賊匪最後的心防,一聲叫後,他們便如喪家犬般扭身奔逃,散得滿山皆是。
隻三箭射出,頓飯工夫,困擾了整支隊伍半日的綠林賊匪問題便被解決。這一下,所有人看向楊震的目光裏除了敬畏就隻剩下拜服了。就是陳道壽回馬過來,也遠遠沖依舊守在李淩身旁的楊震一挑拇指,稱贊道:“楊兄好箭術,在下這回可算是大開眼界了。你這一手百步穿楊的箭術,就是在我北疆軍中也是鮮有敵手啊!”
“哈哈,陳将軍謬贊了,雕蟲小技,不足挂齒。”楊震謙虛了一句。
李淩也是一臉驚喜:“幾年下來,你的箭術可比當初要強上許多了,真是可喜可賀。對了,你剛才讓他們佯攻一番就是爲了找出賊首吧?”
“正是,射殺尋常賊人根本不能吓退他們,但殺的是他們的首腦就不同了。”楊震點頭。
“好了,累贅既然已除,咱們就趕緊前進吧。對了,過了這馬鞍岡,後頭還有什麽險地嗎?”李淩精神一振,催促加速前進。
而這一問卻讓剛到跟前的陳道壽臉色一肅:“翻過這道山岡,便是虎跳峽了,那兒才是真正的險地,大人,我們可得小心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