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皇帝欽封的北疆軍糧轉運都督,李淩的職責可不隻是把中原各地的糧食辎重運送到北疆,對他來說,這隻是第一步,後面還有更重要且龐雜的軍糧運輸事宜需要他一一落實呢。
比如把軍糧如何安全且快速地送到前線各軍,比如各條線路的安排,押糧兵馬的調動……種種事情,其實都在他的職責範圍,而且隻要有一點差錯,影響了前線戰事,他便難逃罪責。
當然,責任重也意味着功勞大,隻要在他的調度下前線軍糧充足,一旦戰事勝利,李淩便是當之無愧地可得首功,甚至不在那些于前線奮戰指揮的将帥之下。因爲曆史上就已有定論了,想當初劉邦得天下建立漢朝論功時,執掌後勤的蕭何便被稱作第一功臣的。
爲了功勞,更爲了天下大局,李淩這幾日來當真是半點都不敢松懈,幾乎天天都泡在了如山的賬冊地圖和各式卷宗之中,然後運用自己的經驗,以及如狄驚飛等人的協助,來制定出幾個合适的方案來。
其實在京城時,他已經和轉運司的官員們制定出了一系列籠統的運糧路線和規劃,可是真到了北疆當地,正式接觸到當地複雜的地形和局勢後,許多之前想當然的策略卻又得有所推倒改變和優化……
别看這些隻是案頭工作,但其重要性卻完全不在前線作戰之下,忙得李淩幾乎連自己的住處都不曾回去,每日更是要忙活達十個時辰左右。隻有到了三更之後,才會在公房中合衣躺上一陣,等天一亮,便又再度投入到新的工作中。
這樣的辛苦定策,足足過去了半個多月,第一批軍糧也已按照定下的規矩開始向前線運輸,直到四月中,李淩才終于能從繁重複雜的案牍公事中稍稍抽身出來,關注一下前線和中原在此期間的變化。
總體說來,大半月間,各處并沒有太大的變化,雲州那邊還是沒能攻克。爲此,朝廷還特意下旨追究,都把董公望給降了職,讓他戴罪立功繼續攻城。隻是這回朝廷給的時限總算是放寬了些,讓他在六月前拿下雲州就算成功。
至于其他北方的城池,倒是相繼都被四處出戰的大越官軍給拿了下來,最後隻剩下雲州,和霸州兩城還在鬼戎之手。後者,現在正由另一名大越北疆名将崔雙成帶重兵猛攻,隻是情況看着卻和雲州相差不大。
然後就是鬼戎那邊,随着戰局形勢急轉直下,這些由各部聯合起來的軍隊便果斷各自爲戰地退回到了漠北草原。然後,因爲他們在中原得到了不少好處,卻引得更北邊的諸多鬼戎部族的眼紅,好像草原上還爆發了幾場内戰。
當這些消息傳回來時,大越邊軍還頗爲歡喜鼓舞,思忖着大有機會趁敵人内亂殺進草原呢。隻是這一提議卻很快被朝廷給否了,經過這段日子的争辯,尤其是雲霸兩州久攻不下的事實,讓朝廷上反對繼續向北用兵的聲音徹底壓住了北伐的聲音,此戰看起來很可能就要以收複雲州和霸州作爲終結了。
對此,李淩倒是頗爲贊同的,因爲他很清楚,一旦大軍真個北伐進入到漠北草原,後勤供給可真就成爲一大巨大的難題了。
隻要想想一旦北伐進入漠北,在那完全陌生的環境裏開辟出一條後勤通道,又要爲至少二三十萬大軍提供充足的糧草辎重,他就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那工作量計算量絕對要比之前的多出十倍,自己就是不吃不睡拼命做事,怕也要小半年才能制定出個完美的運糧方案來。
所以還是不對北用兵爲好,隻要耗着,總有一天北方的鬼戎會衰落,最後如曆史上的遊牧民族般,徹底被中原文化所吸收同化。
除了北伐大事外,其實還有一件事情才是和李淩關系最是密切的——他被不少朝廷官員彈劾了。彈劾他的罪名就是辦事不力,影響了中原各地春耕。
當李淩看到那幾份特意送來的彈章時,雖然有些惱火,卻也不得不承認他們說的不錯。因爲就是在自己的安排下,抽調了中原不少民力運送糧食到北疆,還有一部分人,更是被他強行留了下來,用來往返各地送糧。
這一留北的民夫數字可真不少,足有七八千之多。而這些人,全都是青壯男丁,也就是地方上的耕作勞動主力。而眼下,正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春耕時節,正需要這些勞力墾荒播種呢,結果倒好,大批人力跑到了北疆,地方上自然捉襟見肘,處處難辦。
一旦春耕不足,便會影響之後的收成。一旦收成不好,各地的稅賦自然要受到極大影響,從而使地方官不好向朝廷交代,影響他們的前程仕途。所以說到底,就是李淩的這番征發民夫,影響到了這些官員的仕途,大家自然不幹,紛紛上表彈劾,想把人口給要回來。
對此,朝廷倒是知道輕重的,沒有半點怪責李淩的意思,隻把這些彈章留中不發,然後政事堂方面還特意把幾封措辭最是急狠的彈章給送了來,顯然是在寬李淩之心,讓他更賣力地當差了。
看完這些内容後,李淩也是無奈。受限于眼下的技術能力,确實太多事情需要人力來做,自己能做的,就是盡快騰一些人手回中原去,或許能解中原之困吧。
不過說到底,這一切的關鍵還是在于前線戰事,什麽時候能順利把兩座城池都拿下了,把入侵的鬼戎人都殲滅了,一切就能恢複原狀。而照目前的戰報來看,這一日應該已經不遠了吧。
……
日暮黃昏。
随着一陣當當的鳴金聲起,正全力作着登城猛攻的大越軍隊再度退了下來。
這一場戰鬥,從午後直打到傍晚,結果除了折損了數百人馬,越軍卻是沒有其他收獲,霸州城堅固的城牆依然高高聳立在那兒,完全沒有半點即将被攻破的樣子。
崔雙成策馬遠遠立在軍營裏眺望着這座堅城,臉色陰郁得能滴下水來。
一個月了,他奉命攻城已有一月,結果兵馬折損近三千,霸州卻巋然不動,這讓他都不知該如何面對董帥的目光了。畢竟當時提出分兵攻打霸州時,他可是立了軍令狀,說必能在兩月之内破城的。可現在看來,兩月?隻怕三月都夠嗆啊,這霸州和雲州都沒什麽區别啊。
随着兵馬回收,今日的攻城戰也就結束,兵卒們總算是可以松口氣,好生歇息一番了。但對将領們來說,卻還有得忙呢,清點人馬,安置傷員,安撫軍心……末了還得在中軍帳中商議下一步的對策,足足得要忙活到天色大黑後,他們才能各自歸帳。
而作爲主将的崔雙成便更忙了,待到臨近三更,才依舊陰沉了張臉回到自己的大帳,剛擦把臉想要睡下,一名心腹親兵卻神色異樣地來到了帳門前:“将軍,霸州城内有人出來,說是有事相商。”
“嗯?”這話卻讓崔雙成的精神陡然一振,難道是那些鬼戎人想要求和了?這倒也在意料之中,雖然一個多月的攻防戰下來越軍傷亡不小,但守城的鬼戎也不好過,至少有千人以上的人死在城頭。
而就之前的情報來看,如今據守霸州的鬼戎也就區區不過兩萬許人,還得分守四城,可以說随着時間推移,戰鬥不斷,到最後必然是鬼戎先撐不住。而且一旦城破,那兩萬人馬就必死無疑,所以他們有心求和倒也在情理之中了。
想到這層,崔雙成心下更定,點頭:“讓他進來見我。”
不一會兒,一名漢人裝束的男子就被帶到了他的面前,剛開始崔雙成也不以爲意,畢竟時間過去這麽久,鬼戎人進入越國總是要更換裝束的,又在城中,自然有的是漢家服飾可替換。但在仔細一看對方的長相後,他的臉色就變了:“你是我漢家人?”
“正是,在下封子嶽,見過崔将軍。”這位表現得不亢不卑,行禮時臉上還帶了一絲微笑。可落到崔雙成的眼中卻有些挑釁的意味了:“好膽,你一個漢人數典忘祖投到鬼戎人一邊戕害同胞,現在還敢跑到本将軍面前放肆,真不怕本将軍現在就砍了你的腦袋?”
“還請将軍息怒,且聽在下說幾句肺腑之言,若是依舊覺着在下該死,你隻管下令殺我便是。哦對了,還有一事将軍應該不知道,在下雖是漢人,卻非你越國子民,我乃是羅天教中人!”
随着他這話一出,崔雙成的雙眼迅速眯了起來,口中則輕輕道了一句:“果然……我說爲何北疆之亂來得如此迅速,鬼戎爲何如此熟悉我各城布置呢,原來是你們從中作梗!”要不是還想聽他把話說完,都要親自出手,将之斬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