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豐州城雖然也算是位于大越北疆幾處重要的關城之一,但無論是城池防禦還是兵馬駐守都遠無法和前方的幾處重城相比。而且因爲鬼戎人早在前方就被邊軍重新擋下的緣故,這座邊城甚至都沒遭什麽兵災,就連城中百姓都還能在此安居樂業。
但這并不代表豐州就不重要了,正相反,放在整個晉州,甚至是北疆全局,豐州在此番戰事中卻有着舉足輕重的作用,因爲這兒已經成爲了大越邊軍的糧倉重地,從南方各地而來的軍糧都會先進入豐州,再經調配後才分送前線各軍各城。
要說起來,這還是李淩與戶部、轉運司等官員商議得出的結果,因爲豐州位置極佳,四通八達可從官道把大批量的糧食運送北方各處;而且,如今的豐州主政官員又是李淩頗爲信服之人,所以定此爲邊軍糧倉卻是在合适不過了。
看到豐州那并不算高,卻滿是滄桑痕迹的城牆矗立于前方,李淩眼中的疲憊之色也換成了喜悅:“終于是安全抵達了。”說着又一轉頭,高聲喝道,“大家都加把勁,等進了城,就能好好歇歇了,到時本官出錢,讓你們喝酒吃肉,吃個痛快!”
李淩這一句話立馬赢得了那些民夫兵将們的一陣歡呼。這一路來急行趕路,無論是牲口還是民夫都已疲憊不堪,也就李淩一路對他們很是不錯,又身體力行爲表率,才讓大家心中服氣。要不然,恐怕半道上都有不少人要撂挑子逃跑了。
而現在,終點在即,李大人還肯出錢讓人喝酒吃肉,自然是個個幹勁十足,腳下生風,飛快就往前走,轉眼就到了城門前,自有人上前去和守城兵将交涉,順利進入這座邊地州城。
在進得城池,看着整支隊伍頗有秩序地向前後,李淩便把手一招,叫過了李莫雲:“莫雲,你且先去找找楊晨楊震兄弟,他們應該還在此處逗留。還有……”
“公子我明白,我還要去一趟州府衙門,拜見本地執政大人,爲您先打個前站。畢竟幾年不見,身份有變,總要先打個招呼。”李莫雲笑着說道,心情頗爲愉悅,還有打趣李淩的意思。
李淩也笑了起來:“就你知道得多,那還不趕緊去?等我将糧食運到,交接完畢,自會去州衙。”說着,一圈馬頭,已跟着隊伍繼續向前,而李莫雲則在答應一聲後,循着另一邊的街道,往城池中間位置而去。
作爲北疆重要的糧倉,豐州此時已安排了一大片區域作爲倉庫,正在城西一帶。此處不光是把許多民戶都給清騰了出去,而且還設有整營軍隊鎮守,碉樓高聳,拒馬林立,真就如一處森嚴的軍營一般,比之城門還要嚴厲。
見着李淩他們一行過來,那邊的守軍立馬就有了反應,不光有一隊人馬迎出,後頭還有弓手和槍矛手紛紛舉起了兵器。爲首一名軍将大步上前,問道:“來者何人,到此有何貴幹啊?”
“本官北疆轉運都督李淩,今日特将最後一批軍糧送到,這是我的勘合!”李淩也不敢托大,軍中無小事,可不是拿腔調的地方,便老老實實取出勘合公文,亮明身份。
對方微微一怔,也不敢馬虎,上前接過相關文書道:“原來李大人到此,卑職失禮了。不過軍營重地,小人也不敢做主,還請大人在此稍候片刻。”在李淩點頭後,他便趕緊轉身回去,匆匆将這些文書什麽的送了進去,請人驗看後再作決斷。
李淩便耐了心在外等候了一會兒,頓飯工夫後,那人又趕了回來,同行的還有一隊甲衣在身的軍卒,随着一聲号令,轅門開啓,那邊的将領沖李淩一抱拳:“李大人還請送糧入營。”
“有勞了。”李淩沖他們微一點頭,便一招手,示意隊伍随自己進入軍營。對于這樣的安排,他還是頗爲滿意的,無論紀律還是效率,這邊都比中原某些州府要好出太多,所以說軍紀确實要比律法更爲森嚴啊。
很快的,隊伍已盡數入營,有人引了整支糧隊去旁邊卸糧稱重,這道手續顯然是要好些時候,而李淩,則被那兩名軍官請往另一邊的營房稍待,還得做一番确認後,才能讓他離開。
李淩未作推辭,就客随主便地跟他們往前走,一邊走着,一邊還不住四下打量,發現這裏的軍士或在各自的營房歇息,或在空地上三五成群地比試武藝氣力,看着就是一副生機勃勃,人人奮進的樣子,直讓他稱贊連連:“都說邊軍精銳,今日一見可算領教了。對了,此地主将是哪位将軍啊,可否一見?”
“呃,我家狄将軍正在外巡視,不在營中,大人未必能見得着了。”一名軍官有些怪異地瞥了李淩一眼,随口說道。
李淩聽着略感奇怪,什麽叫未必能見得着了,自己又不是即刻就要離開,到時與此地主将見一面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或許這些武人不會說話,倒不必深究。
雖然覺着怪怪的,李淩也沒太放在心上,繼續向前,很快就來到一座營房跟前,在他們的示意下,推門而入。
内裏正坐了個青衣中年人,看他到來,既沒有起身相迎,也沒見什麽笑容,隻略一點頭:“李大人是吧,你是奉了軍令送糧來北疆的?”
面對如此生硬直接的詢問,李淩的眉頭便是一皺。這家夥看着隻是軍中參謀,最多也就六七品官階,甚至可能隻是白身,怎就敢對自己如此無禮?
要知道李淩現在可是堂堂四品高官,就是到了北疆軍前,一般将領對他也不敢如此輕慢啊。但他還是壓住了火氣,同樣神色漠然道:“正是本官,若是沒有問題,就請落印回執,正式把糧食都收入倉中吧。”
“誰說沒有問題了?”這位卻突然把眼一瞪,又啪一下将那份文書往案頭一拍:“李大人,這上頭可是寫得清清楚楚,要你們限期在二月底前就把這首批軍糧運送到位。可你呢?居然足足遲了有近月,如此耽擱,卻是何道理?”
面對如此咄咄逼人的責問,李淩還真不好強硬回話,隻能耐心解釋道:“這是地方上出了些岔子,導緻軍糧未能及時調度得當。本官爲此已經奔波數月,辛苦籌劃,才如數将糧食送了來。雖然遲了有個把月才把這最後一批糧食送到,但好在耽誤了軍中大事,所以……”
“誰說你們的遲到就沒有壞了我軍中大事!”這位頓時就把眼一瞪,拍案怒道,“你可知道軍情如火,别說耽誤一月,就是一天,一個時辰,那也能影響一場戰事的成敗,影響數以萬計的軍将的生死存亡。
“你倒好,犯下大錯,居然還敢如此大言不慚地說什麽不曾誤事,真當我軍中沒有規矩了嗎?”
這突如其來的一番斥責,讓李淩都有些發懵了,這鬧的是哪一出啊?是想拉自己立威還是怎的?可有此必要嗎?
就在他有些摸不準對方用意時,這位又砰的一拍案道:“你可知道軍法如山,任誰都不能免?我軍中素來就有法度,軍糧來遲三日,杖五十,遲十日,杖兩百,遲半月,斬首示衆。現在你更是一遲足月,真真是死不足惜。”
“什麽?你……”李淩聞得此言,身子陡然一震,卻是明顯感覺到了對方身上的濃濃殺意,這是來真的。
“我可是朝廷四品官,是轉運都督,又非什麽押糧小官,你們豈能拿此軍法針對于我?”李淩當即大聲駁斥道,同時腳步後退,便想先逃出此地。
可對方卻根本不給他這個機會,立馬叫了聲:“來人,把他給我拿下!”
話音一落,半掩的房門迅速被人推開,四五名身材魁梧的軍漢便一擁而入,不等李淩做出反應,已将他扣肩按倒。
“在我軍中,從來隻有軍法,不看身份。哪怕你是朝中宰執,到了軍中犯了軍法,也當按律嚴懲!”對面之人眼中閃爍着駭人的光芒,把手一揮,“将他拖到轅門前,就地處斬,以正軍法!”
李淩的心陡然下沉,到了這時候,他如何還不明白這分明就是個針對自己的殺局啊。對方早就安排好了,隻等自己一頭栽進來,所以打從進營,那些兵将就把自己單獨往這邊領,所以那個軍官才會錯口說出那樣的話,所以他們才會在門外早早等候。
而最大的問題在于,李淩直到現在都還不知對方爲何要如此對付自己,自己到底是得罪了什麽人,竟讓他們不管一切地要殺了自己?
不過有一點他是明白的,就是對方決心已下,所以無論自己如何叫喊掙紮,都無濟于事。所以他不再說話,就這麽任由幾名軍卒粗暴地拖着,直往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