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自己确實犯了大過錯,可官場裏講究個官官相護,除非有深仇大恨,都會留有餘地。何況,他這已經不隻是沖着自己而來,甚至都想要通過自己把費都督都拖下水,這是瘋了嗎?
他是愣住了,可守在外頭的幾名護衛可沒有發愣,一見李淩下令,他們都不帶絲毫遲疑的,便火速撲進廳來,兩人扣住了他的肩頭,便拖着往外走。
“李大人,你不能這樣,下官可以補償的,我能湊出糧食來,給我三天,不,兩天,我就能湊出糧食來……”知道自己被帶走後必然遭遇拷問,拷問說出某些東西後必然把費都督徹底得罪……這讓馬邦文是徹底的慌了,也顧不上什麽臉面的,隻一個勁地求饒,想讓李淩回心轉意。
但李淩卻不爲所動,隻臉色陰沉地繼續下達命令:“還有把胡義等官吏也都一并拿下,我要他們老實交代,将這幾年裏應州官吏中飽私囊,攫取官府利益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都給我交代出來,還有,他們有沒有和淮北都督有過私下往來,也給我問明白了!”
“是!”這些軍将隻覺一陣興奮,身爲京中禁軍,他們素來不怕地方官吏,能抓住官員嚴加審訊更是他們期盼已久的大活兒,至于什麽淮北都督,對他們來說更是連個屁都不是。
倒是應州衆官吏,卻在聽到這話後吓得恐慌不已,差點就要跪下求饒了。不過就算跪下也沒用,因爲那些粗魯的軍将們已經悍然撲了上去,要好好伺候他們了。
隻有李莫雲,在稍稍有些擔憂地看了李淩片刻後,突然想起前事,露出了了然之色。
李淩這時也沒閑着,再度下令:“把賈正峰給我帶上來!”
賈正峰雖然被官軍強行拿到府衙,連家裏不少人也被一并捉拿,但他心裏卻并沒有多少恐慌。哪怕他也知道,自己幫着偷竊官糧倒賣确實是大罪,但他更相信以自己的靠山,這點小事還不足以入他的罪。
所以在被押于旁邊屋子裏時,賈正峰還顯得頗爲悠閑呢。直到聽見外間傳來馬邦文的一陣聲嘶力竭的叫嚷,那種恐慌和絕望,才讓他有了壓力,察覺此番之事要比想象的更難應對了。
然後,沒等他有個心理建設,房門開啓,兩名軍卒就進來把他往外就拖,他連半點反抗的餘地都沒有,就被帶到了公堂之上,對上了面色陰沉的年輕官員。
李淩的目光隻在他身上轉了一圈,就寒聲道:“賈正峰,你應該知道自己犯下了多重的罪吧?就算不提平日裏的所作所爲,光是竊取倒賣官糧一事,就夠把你抄家殺頭的。”
“大人明鑒啊,小的也是奉命行事!”賈正峰心中發慌,也不敢擺譜了,立馬叫着,把自己的底牌都給亮了出來:“是知府大人想通過我結交費都督才讓我把糧食給賣出去的……”
“這麽說來,你承認是你授意手下竊取糧食,還有,你也承認自家與淮北都督費重多有勾結,私相授受了?”李淩心中一喜,想不到都不用逼問引誘的,對方自己就把事情給一股腦都交代了才。
直到這時賈正峰才隐隐覺察出事情有些不妙,但就在他一愣,不知該作何回應時,李淩已猛然一拍驚堂木,喝道:“本官面前還敢抵賴,你是要先受刑才肯老實交代嗎?來人——!”
随着這聲呵斥,立馬就有人将一套刑具嘩啦一聲丢到了賈老爺面前,看着那血迹斑斑的刑具,賈正峰頓時就慌了,連忙就大聲道:“小的願意交代,小的什麽都願意交代……”
“說,給我從頭招來,你們是如何與費重勾結的,這些年來又因此得了多少好處,害了多少人!”李淩拍案再度催促。
事到如今,賈正峰再不敢有所隐瞞,老老實實将一切都從頭交代了出來——
正如馬邦文所說,賈家在十多年前隻是應州的小戶人家,隻是仗着有五兄弟,有把子力氣,才能湊活過活。同樣的,費重那時也隻是應州城的一名守備,算是才入軍中,無職無功。
然後就在那時候,應州邊上的白虎岡上卻出現了一夥土匪,勢力不小,不但打劫過往行人,甚至還洗劫了幾個村鎮。這讓地方官府大爲惱火,于是軍令下達,便逼着應州出兵,最後這差事就落到了費重的頭上。
那時的費重确實也有些勇武,居然隻帶三百兵,真就殺進了匪巢,結果就是兩敗俱傷,他更是和幾名匪徒厮殺出了巢穴,将将要把命給丢了。正好,這時賈家幾兄弟出城打聽情況,見此,果斷上前,拼命幫忙,總算是把那幾個匪徒全給解決了,不過賈家無兄弟,卻也死了兩人。
這就算是結下了生死交情,在費重因此事而得到升賞,并由此平步青雲,步步高升,直到淮北都督任上時,賈家的地位也是水漲船高,十多年間,成爲了應州首屈一指的大豪紳大商人。
而在發家的過程裏,賈家更是幫着費重用各種或明或暗的手段攫取了大量好處,這裏頭既有商業上的收入,但更多的,卻是跟應州此番一樣,是通過官商勾結而來的好處,甚至是把朝廷的财富轉爲私人。
而更叫李淩感到驚喜的是,賈正峰居然還把這些東西都記錄成賬,收在了自己家中。至于目的的,自然是爲了防止有朝一日費重過河拆橋,殺人滅口了……
在聽完他的交代後,李淩的精神越發亢奮,哪怕已過三更,依然抖擻着道:“你說的可是實情?那賬本就在你家中書房的夾層裏藏着?”
“小人不敢撒謊,千真萬确。”
“那好,你就在此供狀上簽字畫押。”李淩當即示意書吏上前,把供狀放到了他的面前。在其顫顫巍巍地把指印打在供狀上後,李淩又迅速吩咐:“來人,速速前往賈家,把那賬冊給我拿回來!”說話間,他嘴角上翹,眼中已有厲芒閃過,如一隻擇人而噬的野獸一般。
不過他這一表情變化也就隻有身前的李莫雲看在眼中,等到衆人各自奉命散去,才上前一步,小聲道:“公子……”
“你陪我走兩步吧。”李淩說起身,走到堂外,又轉入到更爲僻靜黑暗的小道中。
李莫雲會意跟随,還順手取過了堂外的一盞燈籠,爲李淩照亮前方。兩人就這麽漫步在深夜的應州府衙内,神色各有不同。
走出百來步後,李淩的腳步才是一頓,也沒回頭,隻輕聲道:“莫雲,你還記得八年前,我們從徐州鄉試回家後的事情嗎?”
李莫雲默然地點點頭,他不光記得當時收到那噩耗時的情狀,還記得那個溫婉如水,對自己也跟對親弟弟般照顧的女子……樂兒姐。雖然那時的他身上還有其他身份與使命,但對她,心裏卻是親近而感激的,正是她,讓他感受到了久違的親人間的關懷。
可是,當他以爲李家會因爲公子的高中舉人而過上好日子時,他們返回江城時,卻收到了那樣一個噩耗,韋家居然把李樂兒給搶了回去!
“當時的我真是難以接受,甚至都想要即刻帶人趕去江北把姐姐給帶回家,卻是老師阻止了我,因爲韋家背後還有我招惹不起的大靠山,而且動手帶走我姐姐的還有淮北衛軍的人,那更不是當初的我能招惹的。
“當時我以爲忍得一時,待我在科舉上更進一步,待我當上了朝廷官員,就能用最正确地手段把姐姐給接回家了。可結果呢?羅天教攻入了江北縣,把韋家之人盡數屠滅,就連我姐姐也……要是我當初能多點勇氣,能少些顧慮,或許姐姐就不會遭逢如此劫難了!
“韋家之人或許真是該死,可我姐姐和棠棠一定是無辜的!所以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想盡辦法對付羅天教,也确實殺了他們不少人,但這還不夠,遠遠不夠!因爲害我姐姐的人可不光隻是一個羅天教啊!”說到這兒,李淩霍地轉頭,目光犀利如刀劍。
李莫雲心頭一震,神色也變得越發凝重:“淮北衛都督,費重!”
“就是他了,其實早在當初的太平渡上,我就已從其下屬口中知道了一些内情,隻因雙方身份差距過大,才沒能報此冤仇。但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而如今,時候終于到了,這一回,他終于是将把柄落到了我的手中!”
李淩緩緩地吐出了一氣來:“八年了,當初的仇怨,也是時候做個了結,他也該爲自己這麽多年來的所作所爲付出代價了!”說着,他看了眼似有憂色的李莫雲,輕輕一笑:“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可我忍了八年,才等到的這個機會,絕不能就這麽錯過了!何況這次,罪證确鑿,于公于私,我都不能放過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