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這客棧就在洛陽府衙附近,但自己所包的院落畢竟是在内部,街上的吵鬧當不至于清晰傳入才是。他滿是奇怪地開門出來,都沒問守在院中的兩名随從呢,就一眼瞧見了旁邊院子正有客人入住,那嘈雜聲正是由他們和領人的夥計發出。
見此,李淩稍稍一愣,随即就有些深意地笑了起來:“還真是動作夠快啊,連一天都等不了了嗎?”
昨夜萬申吉就把自己一行被人盯梢的事情禀報了李淩,對此他倒不是太當回事兒,自知當初在京城沒少與高官權貴往來摩擦,一旦知道自己到來,少不了被人關注。不過想着京城天子腳下,自己又有官職在身,倒也不怕他們真敢對自己如何。
可沒想到人家動作這麽快,還如此無所顧忌,居然近身派人盯起哨來,實在叫人有些好笑又無奈了。這時,萬申吉也神色嚴肅地走了過來:“大人,這些人怕也是沖咱們來的。”
“那是明擺着的事情,我們入住時這兒都沒什麽客人,一夜工夫,左右院子都有人住下了,還不能說明問題嗎?不過不必理會,他們也幹不出什麽勾當。”李淩依舊淡定一笑,“對了,待會兒你是要去皇城司嗎?”
“正是,大人有何吩咐?”
“那就先替我跟呂都司問聲好吧,等我在吏部述職後,再去拜會他們。”李淩也有自己的考慮,囑咐了兩句後,便先回房洗漱,再到外頭弄了點出的,随後就在周圍不少目光的注視下徑直出了客棧,乘車往吏部而去。
這回來京城就是爲了述職,當然就得先把正事給辦了。
所謂述職,用後世的話說便是向上級彙報工作。倘若是巡撫一級的地方要員,入京述職自然得面見天子,一一奏對;但是李淩一個小小的知府就沒這麽麻煩了,直接去吏部報到,跟考功司的相關官員奏對一番,再把整理好的卷宗文書交上,等着對方批複,即可。
當然,這述職持續的時間卻是長短不一,高官須得等到皇帝有空接見,而李淩這樣的知府一級官員,則需要等候吏部對卷宗文書的審查核對,怎麽着也得花上十天半月才見分曉。
不過相比于更難見到的皇帝,和吏部考功司的郎中或員外郎進行一番面答倒是要容易許多。至少今日出門時,李淩是這麽想的,甚至都打算好了接下來幾日可以一邊等消息,一邊在京城到處走走,拜見一些昔日的上司同僚了。
然後他就在吏部衙門碰了壁……
“你說什麽?”看着面前這個一副公事公辦模樣的小官,李淩都有些以爲自己聽錯了:“三位大人都沒空見我?”
“你這不聽得明白嗎?薛郎中和兩位員外郎都因公務繁忙這兩日不見外官,你有什麽事過兩日再來吧。”這位略皺了下眉頭,回絕得很是幹脆。
“可這是述職大事,怎能拖延不辦……”
“你當我吏部就那麽閑嗎?就隻在此等着與你等外放官員做事?我考功司平日裏也是公務繁忙,幾日大人須得處理各種公務,哪可能處理你這樣的小事?先回了,過兩日再來。”
眼見對方回絕得幹脆,李淩張了下嘴,都不知該說什麽才好了。随即,他又心中一動,離京幾年,都把這官場上求人辦事的潛規則給忘了,當下就從袖子裏摸出兩錠十兩來重的銀子塞到對方手裏:“還望這位大人通融一二,爲我作個禀報,隻要事成,李淩還有後報。”
銀子入手沉甸甸的,這讓官員的臉上總算有了些笑容,不動聲色地将之收進自己袖子裏,這才道:“李知府你的難處我自然是明白的,不過規矩到底是規矩,我隻是吏部一聽差的小吏,怎敢壞了規矩。您還是先等一等吧,反正也用不了多久。”
态度是好了些,可問題依舊未得解決,這讓李淩又皺起了眉來。似是這點銀子起了效果,這位又爲他着想地道:“李知府,要不這樣,您給我一個地址,等什麽時候幾位大人得了空,我就給你傳遞消息,您再來,準能把事辦了。如何?”
對方都把話說這份上了,李淩自然不好再作堅持。他總不能因爲這點事情在吏部鬧将起來吧,又不是當初的愣頭青了,這點心胸城府還是有的。于是便又是一笑:“如此就有勞……”
“下官姓吳,吳慈仁。”
“那就有勞吳大人了。”李淩說着,又塞了一錠銀子到他手裏,這才有些無奈的離開吏部。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無論是考功司那幾位真有事忙,還是下面的人在趁機讨要好處,反正這回述職還是需要多點耐心啊。好在他來京城時本就打算定了要多待幾日,所以倒也不是太在意,大不了就先去把瑣事解決了,靜等人家消息便是。
離開的李淩并不知道,就在他轉身後,本來還對他笑臉相迎的吳慈仁臉上變成了譏嘲,然後很快外出,見到了個等在外頭的男子。
“事情辦成了?”
“小事一樁,拖他幾日還不簡單?”
“有勞了。你放心,隻要這次事成,我家主子一定不會虧待了你。”說着,一張銀票遞過去,竟是足有百兩之多。吳慈仁一看,眼中滿是貪婪,這一張銀票就抵自己數月俸祿了,今日真是賺到了,幾句話,擋個人,就得了一百幾十兩銀子,而且後面還有不少好處呢。
若是能攀上那位貴人,對自己将來的前程自然大有好處……
……
在吏部碰了壁後,李淩便索性沒再去找舊日的同僚上司,而是讓馬車直接去了縱橫書局那兒。
數年沒回來,再到書局時,就連李淩都不禁咋舌贊歎,這店鋪的模樣當真是大變了呀。
本來就已經盤下左右鋪子的書局現在的門臉比當初又大了兩倍,足足擴成了五六個店面的規模,外頭的牆面裝飾都是煥然一新,還頗有文人墨客的風雅氣象,尤其是那塊題着“縱橫書局”四字的匾額,更是龍飛鳳舞,叫人一看就非常人手筆。
當李淩定睛再看落款時,卻又是一笑,赫然是“孫普手書”。孫普,正是當今皇帝的兄弟,懷王的名字了。且不提這幾字确實不俗,光是這落款,隻要是有些見識的,便能知其分量了,懷王那可是皇帝最信任和親近的幾人之一,即便隻是個閑散王爺,并無實權在手,但在京城裏,也是無人敢冒犯的大人物了。
所以有他手書題匾,自然就讓縱橫書局在京城商界成了幾乎無人敢針對招惹的存在,隻要自己不犯錯,什麽官吏地痞,就沒一個敢上門打秋風,找不自在的。
等李淩施施然進得店内,眼前的一切布置更是讓他會心而笑。
之前他還奇怪店鋪爲何會要這麽大的門臉呢,進來才發現,他們這是把衡州那邊的書店的經營方式也給照搬了過來,除了售賣自家印書和報紙外,這兒居然還開辟出了一片可以供人小酌談心,卻又頗爲清雅的酒桌雅間來。
每一張桌子間都有屏風遮擋着,有了一定的獨立和隐蔽性,然後客人便可在這兒或讀書看報,或提筆作文,累了還能喝酒吃點東西,所上的酒菜,自然也是極其精緻的上等食物了。
另一邊,還有個宮裝脫俗的女子在角落裏坐着,彈撥着面前的瑤琴,叮叮咚咚的琴聲,讓書店内的整個環境越顯不凡。
即便現在離着中午還有段時間,十多個雅間也滿了一半,十多人坐在那兒,卻比後世的閱覽室還要清靜,沒有人大聲談笑。
唔,這麽看着,整個書局的檔次一下就升上來了,真高大上啊。
李淩正自環顧着,一名夥計便迎了上來,笑着問道:“客官想看書還是買報,又或是吃些東西……”
“我就随便看看。”李淩笑着回道,卻讓對方有些意外,剛想回絕,請這個不怎麽着調的客人離開,櫃台内一名老夥計已神色一變,滿臉驚喜地趕了過來:“東家,您可來了……”
“你認得我?你是?”李淩本還想“微服私訪”一下呢,見有人認出了自己,便是一笑道。
“小的張五啊,幾年前還從東家手裏得了百兩銀子的賞賜呢。東家快裏邊請,小的這就去把幾位掌櫃的都請出來……”他頗爲興奮,聲音都控制不住了,大了起來,讓周圍看書的人都皺起了眉頭,随即明白這是怎麽回事,大家又把好奇的目光都落到了李淩身上,打量着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陌生東家。
然後,都不用張五再到裏間請人的,幾個掌櫃就滿臉堆笑地迎了出來:“東家,您可來得快啊,小的們都以爲您要過兩日才來店裏呢。”
“東家快裏邊請,你們幾個,快準備茶點,把咱們店裏最好的茶葉給取來,就是之前王爺賞賜的那一罐……”
看得出來,他們對于李淩還是相當敬重,極其熱情的,一見他到來,立馬就是好一通的招待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