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四周被火光映紅的夜空,聽着到處此起彼伏的驚叫聲,李淩的心更是沉到了谷底,自己最怕發生的情況還是出現了,他更後悔自己居然留在了金陵,使自身陷入險境。
本來早在十來日前,于聞銘當面點出蹊跷,說服對方将計就計地對付大江幫和羅天教逆賊後,他便決定離開。卻不想聞巡撫随後把他留了下來,理由也是現成的,此事過于重大,一旦判斷有誤,總需要有個人背鍋的,而作爲揭發隐情,力主将計就計的李淩便是最合适的對象了。
再加上巡撫大人還提出一點:“你不是想要本官再寬限你一些時日去湖廣購糧嗎?隻要此番事成,我便答應于你,不然,時限一到,本官照樣可以名正言順地奪你揚州知府一職!”
面對如此要挾,李淩也隻能從命,乖乖留在了金陵。在此期間,他還參與到了這場布局中來,甚至袁英傑他們的兵馬調動也有他獻計獻策的影響,自覺已經站在了不敗之地。可沒想到,轉眼間,情勢就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落入算計的反而是官府,是自己!
外頭的混亂很快把衙門裏的其他人等都給驚了出來,上百兵卒提刀握槍匆匆聚攏,但他們一個個也是面露驚慌,看着陰沉着臉的巡撫大人,等着他做出指示。隻有李莫雲,這時按住了腰間刀柄,貼身站在李淩身上,低聲道:“公子不必擔心,真要起了亂子,我定全力護你周全。”
李淩苦笑,心中陣陣後悔。早知如此,當日就該不顧威脅地返回揚州。不,自己就不該自以爲是地幫着聞巡撫制定出這麽個引敵破敵的計策來,導緻金陵守備空虛,危在旦夕。
聞銘倒還算鎮定,隻沉默了片刻,就大聲喝道:“不必慌張,隻是有宵小在城中作亂而已。方青,你這就帶幾人前往流字營,讓他們即刻分兵守住糧倉銀庫等要緊所在,還有各處城門,以防有賊人趁亂攻入城中。”
一名手下武官趕緊答應了聲,轉身便往外間奔去。而聞銘此時又把目光落到了另一人身上:“林嶽,你帶幾人去周圍各衙門招攏人馬,先守住巡撫衙門,不要讓宵小傷了城中官吏……”
“卑職遵命!”這位也一抱拳領命,點了三五名手下,大步就往外沖去。
随着聞銘處變不驚地一番調度,本來還有些恐慌的衙門衆人全都定下心神,紛紛按命令行事,分别守在了巡撫衙門的各處院落,直把李淩都看得心生佩服了。
之前他對聞銘的觀感就是個陰險而多算計的老官僚,直到此時,見識了他的一番穩當的應對,才知他能爲江南巡撫,手握兩地軍政大權,并非出于僥幸,而是确有其過人的才能和膽魄了。
想到這兒,李淩心中的芥蒂頓消,不禁沖聞銘深深行禮:“巡撫大人果然厲害,下官心服口服。”
“哼,這些奉承的話留着事情平息後再說吧。李淩,你也出把力,帶人守在這院子前,本官擔心……”聞銘的話尚未說完,外頭響起幾聲驚叫:“張大人,你們……”然後化成悶哼,砰響中,剛被人關上的院門就被重重撞開,受命守在外頭的幾個軍卒在撞開院門後,便橫躺一地,生死不知。
李淩見此,急忙凝神往外看去,便瞧見一隊人馬點了火把快速沖入随着幾個命令傳達,便把這一座院子給團團包圍,最後,才有一名氣宇不凡的中年官員排衆走出,進入院子。
在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中,許多巡撫衙門的官兵都有些反應不過來,就連聞銘都隻是冷眼看着包圍形成,沒有下達對攻的命令。隻是在那官員露面,進入院子後,他的目光才猛然一縮:“張大人,你這是什麽意思?”
張行英目光快速掃過院中衆人,見一切都已被控制,臉上露出了放松的笑容:“巡撫大人,下官是爲了确保您的安全,才特帶人前來守護的。從現在開始,整個巡撫衙門的安全都由我來做主,還請你随我去廳内寬坐,等外間事了,再說其他,如何?”
“張行英,你是想要把我軟禁起來,你和那些亂賊勾結,是一夥的?”聞銘再度寒聲問道。
“聞巡撫,何必把事情看得太明白呢?如此一來,可就一點回旋餘地都沒有了。”話雖然這麽說着,張行英臉上卻無半點遺憾,隻是笑着瞥了眼前方那幾十個軍卒,“你身邊就隻剩這點人手了,金陵城中更是守備空虛,現在我聖教大量兄弟已滲入各處,縱火奪權,不到天明,整個金陵都将在我們掌握之中,當然也包括你們這些人的生死了……所以,你要是乖乖聽話,與我合作,我可保你無憂,要不然……”
“張行英,你可是朝廷命官,居然和羅天教逆賊勾結,還妄圖要挾本官,真以爲本官會被你脅迫?”聞巡撫臉色一陣發白,然後猛然舉手,“将士們,爲國盡忠就在此時!本官就是死,也不會向你這等賊寇妥協!”
周圍那些護衛兵卒雖然心頭驚慌,但聞銘對他們素來不薄,而且威信極大,這時倒也沒有退縮,齊齊呐喊一聲,舉起刀槍,便要沖上去與敵人拼死一戰。
這下反倒把張行英他們給吓了一跳,形成包圍的那些人馬全都大喝:“誰敢亂動,就殺了誰!”
他本人更是疾聲叫道:“你們可都想明白了,金陵陷落已是必然,若作反抗,不光你們要死,你們的家人也必受牽連。聞巡撫,本官沒想過害你性命,你可不要因爲一時之氣,把自己和這些将士的性命都豁出去了!”
“不對……”李淩心中一動,覺察出了對方底氣沒有表現得那麽足,再聯想以往遇到過的羅天教徒的表現,他猜測這些家夥多半隻是個威懾架子,真要硬碰硬一戰,巡撫衙門這幾十人還真未必會輸呢。
可還沒等他出聲提醒,聞銘已出口反駁了:“笑話,本官既得陛下信任,爲江南巡撫,就斷沒有向爾等屈膝的可能。金陵城内還有許多忠于朝廷的兵馬,更有四家大族可爲奧援,你們縱然一時得逞,想要拿下我金陵也是做夢。”
“哈哈哈……巡撫大人此言差矣。你以爲我們是倉促起事,眼見金陵空虛才鬧出這麽大動靜來的嗎?你錯了,其實打從一開始,你們就已落入我教兩位長老的算計中,卻不自知。”
“簡直一派胡言,本官豈會上你們的當……”
“大人不信?那就讓張某爲你一一解惑吧,反正時間還有多。”張行英笑着看了看左右,“你到現在都沒發現嗎,其實現在包圍院子的人馬,都是本官身邊的人,而他們早在幾年前,就已加入我羅天教,是教中最忠實的弟兄了。”
聞銘臉色一變,但還是哼道:“那又如何?也就隻能證明你出身不正,和本官早被你們算計無任何關系。”
“大人這句話倒是不算錯,我們确實一開始并無意算計你,因爲那時你都不是江南巡撫,柳潤聲才是我們的目标。本來都已經與他有了進一步接觸,甚至都能幫他解決漕幫這一眼中釘了,結果,他卻在回京述職時出了岔子……”
張行英的話不光讓聞銘再度神色一變,就是李淩,也心中一動。他本來還打算提醒聞巡撫不要中了對方拖延之計,很顯然,現在他們還有拼死一搏,殺出去的機會,這要再與之糾纏,等到更多叛逆援軍趕到,可就連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可是,随着對方突然揭開羅天教早已和柳潤聲有過接觸的内情,李淩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過去。
事實上,當初知道這位前任江南巡撫的種種作爲時,李淩就曾生出過不小的疑慮,他一個地方巡撫做的事情可太大膽了,到底圖什麽呢?設計對付漕幫,就隻爲了從他們手中攫奪好處,怎麽看理由都不是太充分啊。要知道那時的他還沒有倒向永王呢,可沒有太牢靠的靠山。
但随着張行英這一句出口,之前未解的謎團終于明白,這柳潤聲隻怕早在幾年前就和羅天教勾結了,或者說是互相利用了。看來他是真有不臣之心,想借羅天教這股勢力把江南從大越朝廷給分割出去!
這也能解釋爲何直到近兩年裏,羅天教才在江南鬧出這麽大事來,而在之前多年,江南比起别處,總是風平浪靜。不是他們沒在江南鬧事,而是他們做的一切早被人給刻意壓下去了。
張行英的話還在繼續:“不瞞你說,我們原先的計劃是在西南先鬧出大亂子來,然後在等朝廷調動江南兵馬前往平亂時,再在江南也點起烽火。隻要柳潤聲還在,由他登高一呼,足以颠覆整個江南。
“隻可惜啊,最終這一切計劃都因爲一些意外之事而出現了偏差,柳潤聲丢官,西南大局也壞在了那個叫李淩的年輕官員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