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開始的計劃裏,順水渡這兒會埋伏下一千多大江幫衆,在他們的幫主範天蛟的帶領下,與船上的沈铿裏應外合,自能以最小的代價拿下那十多艘大船。隻是後來丁雲海的謹慎,卻讓他們的計劃落空,唯有兵行險招,在漕河上布局截殺。
等到把手頭上能調用的小船全部派去裝運銀子和糧食後,順水渡這兒的大江幫的人也就隻剩下六七百人了。然後,就在他們以爲大功将成,從此成爲江南勢力最大的幫會時,四面驟起的殺聲驚破了他們的美夢。
成千上萬的官軍四面合圍,都沒有過多的勸說,便悍然發動了突襲,數以百計的火箭射入順水渡,熊熊燃燒的火焰在短時間裏就吞噬了整個渡頭的所有建築,逼得藏匿其中的大江幫衆倉皇逃出來,然後被早候在外頭的官軍一陣圍殺。
在将近二十倍的官軍面前,這幾百個大江幫的烏合之衆的反抗連水花都沒濺起來,便被迅速撲滅。當最悍勇的百來人被箭矢、長矛、快刀一一殺死,血濺當場後,其他人,包括幫主範天蛟的心态便當場崩潰,隻能乖乖跪地乞降。
從開始發動進攻到結束戰鬥,也就區區半個多時辰而已,官軍的傷亡更是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計。
可是,聞報上前的主将袁英傑的臉上卻完全未見絲毫得意,反而有些惱火與不安,當下就把被五花大綁的範天蛟等幾個賊首給提到了跟前:“說,你們的同夥在哪裏?”
強大的氣場,直接的迫問,讓範天蛟這個江湖豪客都吓得不敢爲自己開脫,顫抖地道:“什……什麽同夥,我們大江幫的弟兄除了去河上攔截運銀大船,其他人都已在此了。”
“我是說與你配合,爲你們設下這一場計謀之人。”袁英傑臉色更爲陰沉,一股更爲強烈的不安情緒更是填滿了他整個胸臆,手都已經握緊了佩刀的刀柄,隻要對方還作抵賴,或是裝傻充愣,他必然出手教訓。
爲了這一次能一舉蕩平江南最後的隐患,他這個新上任的江南諸軍都督可是把手底下最精銳的兵馬都給抽調了出來。不光是順水渡這邊的近萬大軍,漕河沿途諸多可能成爲戰場的所在周圍,也都安排了少則數百,多則上千人馬。
是的,官府這邊确實已經猜到了這些假冒漕幫身份的賊匪會打稅銀的主意,但卻一直無法确定他們真正動手的位置。所以本着萬無一失的想法,這次袁英傑便把手下能調動的各營兵馬都用了起來,幾乎把個金陵的守軍給搬空了。
也是直到今日稍早一些,他才通過一些眼線斥候查到了不斷彙聚于順水渡的賊人下落,然後趕緊集結了周圍的兵馬,對這座小小的漕河渡頭實行了全面包圍。
可是,直到戰鬥以碾壓的方式告終,大江幫的人全數落網,袁英傑才驚訝地發現敵人要比自己設想中的弱小太多。這裏的幾百人馬,他都隻需要就近調一營兵馬過來,便能将之徹底剿滅,其他數萬兵馬的調動都成無用功了。
而這還隻是其次,以他作爲一個多年帶兵将領的直覺,在發現順水渡這邊敵人的虛弱後,一個更可怕的念頭已然從心底生出。這個念頭之可怕,已經讓他都不敢進一步深思,去細想其中的可能性了。
範天蛟的身子也在劇烈的顫抖,到了這時,他也終于想到了那個要命的可能:“羅……羅天教的人算計了我們……怪不得他們這麽大方,居然願意把所有銀子和糧食都交給我們來處置,原來是早料到我們會暴露了。”
隻這咬牙切齒的一句話,便讓袁英傑如遭五雷轟頂,周圍一些心思靈活之人也瞬間失去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懼。
羅天教,果然是這些陰魂不散的家夥在背後策劃推動着今日的變故!
袁英傑倒吸了一口涼氣,他所以不顧一切地調動江南各地兵馬,在此布下天羅地網,爲的就是要将剩下的羅天教大小賊匪連根拔起。
在見識過羅天教于數月前鬧出的大動蕩後,江南官員沒一個不想将他們徹底鏟除的,也沒一個敢再小觑他們的。所以哪怕看上去現在的羅天教已元氣大傷,連最重要的兩個長老都已被殺,首級現在還被懸挂在金陵城頭,但爲了慎重起見,江南官府還是用了全力。
可現在,一個事實卻擺在了袁英傑他們面前,想象中可能造成極大威脅的羅天教賊人一個都未曾出現。他全力出擊,打中的隻是一個小小的大江幫而已。而且,他們也隻是被羅天教利用,那對方的真實目的……
“金陵危險了!”
終于,在一陣叫人心悸的沉默後,一名将領失聲叫了起來,然後所有人都露出了恐慌之色,紛紛看向了袁英傑:“将軍……”
袁英傑的目光一陣閃爍,最終還是果斷下令:“留下一千兵馬守在這兒,等候其他兵馬到來。其他人,随我連夜出發,速回金陵!”
如今的金陵,除了少數守備兵力,幾乎已是空城一座。一旦遭遇羅天教蓄謀已久的攻擊,隻怕這座江南最重要的城池,這座在之前的叛亂中都能穩穩守住,屹立不倒的堅城,就要落到叛逆之手了。
且不提如此重要的城池被羅天教搶在手裏會對整個江南軍民,對整個大越朝廷造成多大的影響,光是那些城中高官權貴的安危,就不是他袁英傑一人所能承擔的。
所以他此時恨不能肋生雙翅,一下就帶兵飛回金陵支援。隻是浩浩蕩蕩的幾千大軍,想要重回幾百裏外的金陵城,卻顯然要比想象中更爲艱難。
他們唯一的指望,就隻剩下失去重要首領的羅天教的行動效率沒有那麽快了。
可一切,真能如他們所願嗎?
……
把時間稍稍往回撥一點,黃昏時分,天還沒徹底黑,金陵城。
即将到來的黑夜并沒有讓金陵城就此陷入沉寂,反而在各處酒樓勾欄點起燈火後,讓這座江南名城變得越發美麗而熱鬧,一些有錢人家的公子老爺,全都或乘馬,或坐車,出門應酬,尋歡作樂去了。
與城内的熱鬧相比,城門處卻要冷清了許多。眼見天已暗沉,守城的兵卒已開始催促最後一些還未進出城門的百姓,打算着就此關閉城門了。
而就在這時,一支百多人的馬隊快速而來,他們個個形容剽悍,腰間更是佩着最利于騎兵沖殺的長刀,遠遠而來便帶起了肅殺之氣,使得城上城下的守軍都是一陣緊張,握緊了手中兵器。
“什麽人?”眼見對方不斷沖近,立刻就有軍将舉起兵器,大聲斥問,同時,數十張上弦的弓弩也端了起來,指向整支馬隊。
直到這時,馬隊才停下腳步,爲首的黑臉漢子卻有些不滿地皺眉:“我乃常州玄字營都統薛朝,今奉命前來金陵守備。我們兄弟兩日裏趕出幾百裏地,就爲趕緊進城,你們如此阻撓,是何道理?”
“将軍是常州來的精銳?”守城的軍将有些懷疑地看着這些騎士,“我之前怎就未曾聽說有調兵入金陵的軍令啊?”
“你是什麽身份,如此要事豈是你們這些守城小卒能知曉的?”薛朝當即斥責道,“你若再敢阻我等入城,延誤了軍機要事,小心你的腦袋。”
這等威脅之下,城内不少守軍都有些含糊了,半數弓弩都垂了下來,有部下更是看着那守城軍将:“周将軍,不如先讓他們進城……”
“不成。”周将軍卻把頭一搖,“守城才是我等之責,現在城中兵力空虛,更不容有絲毫失誤。你們兩個,這就去巡撫衙門禀報,看看這些家夥是否真由聞大人下令調來。”他足夠細心,也足夠負責。
當下,被他點中的兩個手下便答應一聲,轉身便欲下樓,同時其他人也在周将軍的示意下,要當着那百騎精銳先關閉城門。
見此,薛朝的眼中陡然閃過一絲殺意,按在腰間的手微一用力,已把刀抽出了一小截。身後那些騎兵見此,也紛紛夾緊胯下駿馬,就要策馬沖上。
就在這時,前方城内卻見一名官員帶人大步而來,一把就攔住了兩名剛下城頭,欲要入城禀報的兵卒,又沖城上的守軍喊道:“周漠,你這是做什麽?誰讓你自作主張,阻擋常州薛将軍入城的?”
“張大人……”周漠等軍将一見來人,紛紛躬身行禮,對方卻根本不作理會,隻把手一揮:“還不打開城門,讓薛将軍他們進來?這段時日我金陵城防,少不得還需要他們的鼎力相助呢。”
既然是城中大人發了話,周漠等自不敢再作堅持,立刻重新開啓幾乎閉攏的城門,放了薛朝等百多騎進得金陵。
直到這時,周漠才帶了一些手下從城頭下來,跟人賠禮:“薛将軍,剛才得罪了。實在是不知你們會來,我守城有責,不得不防萬一。”
薛朝此時也是一臉笑容:“好說好說,周将軍盡心辦差,在下佩服。”
“嗯……”對方的這一自稱讓周漠猛地一愣,察覺到情況似有些不對。而就在這時,他的右手已被薛朝握住,同時,對方腰間佩刀已迅然而出,一下就沒入了他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