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淩見此,心下更定,大步來到長案之後,也不落座,隻把手往下一按:“各位還請都坐下吧。”稍作停頓,等大家依言而坐,他才笑道:“今日本官将你們召集到此,隻爲一事,那就是拍賣我揚州城中有極高價值的物件,從而解我揚州府當下之圍。
“想必各位都很清楚眼下的揚州府有多麽的窘迫,幸賴諸位之前慷慨解囊,使我府衙有了一定的錢糧可雇傭百姓重修城池,使我揚州城中數十萬百姓可以靠自己的辛勤勞動來養活家人,并避免了一場可能出現的禍亂。在此,本官要向各位緻敬,多謝各位了!”
看着李淩邊說邊再度彎腰施禮,衆富戶一陣自豪,然後趕緊起身,口稱不敢當。好一番忙活後,他才又道:“不過這點錢糧終究不能完全解我揚州之困啊,想必大家都已經聽說過了,此番朝廷并沒有蠲免我揚州府境内今年的賦稅,可如今百姓們才剛能回家,有口吃的,又哪來的錢糧交稅呢?
“本官既爲揚州父母,就斷沒有把人往絕路上逼的做法,所以思來想去,隻有再求助于各位了。不過本官也知道,再讓你們如之前般不計得失地拿出更多錢糧來幫百姓,幫府衙度過難關也不現實,所以我決定以拍賣的方式來讓各位自主出價。”
“李知府,這拍賣到底是個什麽意思?”見李淩說到這兒停頓住了,謝文若便好奇地問了一句,這兒也就他和陸緒敢随意開聲發問了。
“謝侯爺問得好,所謂拍賣,就是一件商品擺到各位面前,我定一個底價,然後有想要這物件的,自己在底價之上往上加,誰出的價高就是誰的。隻要試過一次,各位也就明白拍賣一事是如何舉行了。”李淩耐心做着解釋,然後手一招,便見一名差役把個卷軸送了進來,由他親自展開。
這是一幅書法,看着倒也似模似樣,隻是這落款的名字卻非什麽書法大家,而是宣征,不少人對這個名字還是有些熟悉的。
李淩也跟着進行了介紹:“這幅字的作者正是數月前帶了人馬抵抗叛軍攻城,最後卻殒命于城頭的揚州前同知宣征。他是二甲進士出身,不但學識淵博,更寫得一手好字,這幅臨摹的快雪時晴帖便是他事發前所寫,最是能見功夫。
“現在,此帖的底價是五十兩銀子,若有想購的,可以在此基礎上加價,誰出的價高,自然就是他的。”
衆人都是一怔,東西還能這麽賣的?一個早死去數月之人留下的墨寶,也能賣嗎?
不過随即,他們又想到了此卷書法背後的一些價值,這不光能體現自己和宣同知的交情,還是自己支持府衙,抗擊叛逆的明證啊。而且,一幅字也就五十兩,買了也不虧。
于是很快的,就有人舉了下手:“我出五十兩買下此卷書法。”
見人報價,其他一些意動的人便不再作聲,拍賣這玩法他們也是第一次,确實生疏得很啊。不過沒關系,李淩卻是知道該怎麽推動情緒的,便笑着看了那舉手之人一眼:“這位張員外出價五十兩,現場可還有其他員外願意出更多的銀子來買嗎,可有買的嗎?”一邊說着,目光在衆人面上逡巡。
被他這麽一催,本就有意讨好李大人的梁榮貴便突然舉了下手:“我出六十兩!”
“好,現在梁老闆出價六十兩了,可有人高過他的嗎?”李淩順勢再問,語速變快,似有催促之意,一邊問着,一邊又四下掃視。
“七十兩!”
“八十兩!”
拍賣這玩法最是簡單明了,隻叫了幾次,大家也就明白了過來,紛紛試探着報出數字來,而李淩也一一接話,不斷爲他們加碼,待到加價到一百兩時,才終于沒有人再往上加,畢竟又非名家手筆,一幅字而已,真正價值實在有限啊。
李淩這時已經拿起了木槌,再度追問:“這位黃員外出價百兩買下此幅字,可有更高出價了嗎?可有嗎?一百兩一次,一百兩二次……一百兩……三次!成交!恭喜你黃員外,這幅宣同知生前最後所臨摹的快雪時晴帖,就是你的了。到時交了錢,便可拿走。”
那黃員外怔忡了一下,便點頭應下,一百兩銀子而已,倒也不算太貴。但一些懂行的商人,比如謝文若,便露出了異色來:“這買賣還能如此做法嗎?這樣一來,東西的價格可就會因幾人的哄搶而不斷擡升了,有點兒意思。”
陸緒在旁也拈須而笑,看李淩的目光中,帶上了一絲欣賞,這個台階似乎很不錯啊。
李淩沒有停頓,很快就讓人又送上了新一卷書畫,然後重複了之前的流程。這一回,卻是前任知府親筆所畫的畫,而且還沒畫完,可底價卻在完成的書法之上。
對此,大家也能理解,一是作者身份有高低,二來,沒有完成,其意義似乎更大些。于是,八十兩的一幅未完之畫居然拍出了二百三十兩的高價來。
不過在有了這兩件頗有意義的書畫後,後面一些作者和意義都稍遜的書法畫卷就沒太大價值了,幾乎都是被人以底價買走。
直到李淩再度接過一幅尺寸不小的字帖,緩緩打開,神色鄭重道:“這一幅字帖卻是本官自己所珍藏,乃是兩淮名儒,有着天下儒師之稱的張禾豐老大人親筆所書,贈與我的。
“本來,這一幅字我當珍藏,但爲了揚州大局,爲了百姓能安定過日子,今日本官也隻能割愛了。隻因,儒師他給我的要求就是治政爲民,沒了這幅字,但他的教訓卻早在我心中了!”
随着他把這幅字的來曆說明白了,字帖也被打開,由差役與他一起拉開展示,上頭正是四個蒼勁有力的大字——“治政爲民”,落款便張禾豐了。
張禾豐的大名不光是在北方人人盡知,就是江南這兒,隻要是有心向學的,也是如雷貫耳。而他的真迹更是許多讀書人收藏的好東西,一見如此字帖都被李淩拿出來拍賣,不少人都露出了欲得之色,就連陸緒都在撫須之後,動了心思。
而且這幅字因爲李淩的關系,還多加了一層光環,比之一般張禾豐的字更有價值了。
于是,随着李淩道出這幅字的底價是二百兩,立刻就有人舉手叫道:“三百兩!”已經知道拍賣玩法的富戶們也明白了先聲奪人,表明志在必得立場的重要性了。
隻可惜,這回他的算計卻出了偏差,自以爲叫出的高價迅速被人蓋下:“我出五百兩!”
“八百兩!”
“一千兩!”
“一千二百兩!”
“兩千兩!”直到陸緒突然擡手報出這麽個價格,現場還想競争的衆人才通通閉嘴。
他的身份擺在這兒,而且喊出的價格更是秒殺全場,自然沒人敢與之競争了。
這回,李淩都沒有再作催促和詢問,隻舉着槌子,高聲叫了三遍,然後用力敲了下去:“兩千兩。恭喜陸老大人,這幅字是您的了,待會交錢,便可帶走。”
“好說。”陸緒撫須笑道,對這場拍賣越發感興趣,很想知道後面還能拿出什麽好東西來。之前隻聽說官府要把官田拍賣,現在看來,真正值錢的東西并不隻這些田地啊。
李淩也在那兒略作定神,喝了口水。
想想後世那些拍賣師激情四射地在台上一喊半天都不見疲憊,自己隻站了半個多時辰,賣了不到十件東西,就口幹舌燥了,如此一比,實在不如專業的啊。
不過把儒師的這張贈字賣出兩千兩的天價,比底價高出十倍,也讓他精神爲之一振,甚至都生出是否去找張禾豐再要上幾張字畫來賣的心思了,這可比當官做買賣更來錢啊。
不過很快的,他又把這些古怪的念頭驅到腦後,笑道:“多謝各位的慷慨解囊,接下來的商品,就不是像之前的書畫般能先見到東西再買下了。接下來,要拍賣的,便是此番由我們揚州鄉親努力開辟出來的一些官田。
“大家也該知道官田不同于私田,不光更爲肥沃,更主要的是,這些田地還有另一大好處,那就是在此耕作,也可算作爲官府當差,可以免除徭役。不過,官田終究是官府産業,縱然是我這個揚州知府也不敢将之私下售賣,所以今日拍賣的,隻是官田接下來三年的使用權。
“現在,以一頃爲一個單位,拍賣官田,底價是五百兩!”
當他報出這個價格,再聯系提到的隻有三年的耕作權後,在場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再沒有了之前的興趣,也沒人緊跟着就報出價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