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李淩得知是這麽一個情況後,神色更是顯得凝重萬分,這些百姓都是因爲自己的一句話而成了無家可歸的流民,而他并不想讓他們真成爲無有着落的災民。所以在迅速把那碗面吃了後,沒有作任何耽擱,他便與李莫雲一道出了後衙,召集衙門裏的其他人等,略作商議,便再往城門外趕去。
因爲怕這許多人進城後鬧出亂子來,李莫雲他們并沒有放任何一人入城,而是讓萬申吉和溫軒在外守着,等候縣令大人來做決斷。同時,縣城的守備力量也被全數調集,齊聚東門這邊,以防流民突然沖擊。
當李淩匆匆趕到時,眼前就是這一副劍拔弩張,略帶緊張的氛圍。城門上下,上百差役兵丁都是劍出鞘,弓上弦,死盯城外密密麻麻的人群。而城外那些人,有部分青壯男子正滿臉憤慨地訴說着什麽,他們身後,那些婦孺老人則瑟縮着,茫然而又無助,完全不知該怎麽辦才好了。
正苦口婆心勸慰衆人的溫縣丞在聽報李縣令到來後,可算是松了口氣,他都說得口幹舌燥了,外頭的那些流民還是強硬說要入城。可這等決定他可不敢做,隻能讓人趕緊去請示李縣令,現在正主到了,他便可退到一旁。
李淩大步上前,沒急着與溫縣丞作交流,便先把手一揮:“把弓弩刀劍都給我收起來!”
見縣令大人一來就下這麽道命令,衆差吏不禁有些含糊:“大人,可是這外頭……”
“他們又不是敵人,都是本縣治下的百姓,更是我全縣的恩人,豈會幹出威脅縣城的事情來?”李淩大聲呵斥,再度下令,“把兵器都給我收了!”
縣尊大人的命令衆人不敢違背,隻能在答應後,收攏兵器,退到一旁。而李淩則在此時更往前走,都走到城門口了,還不見停步的,這讓溫軒都感到一陣擔憂,想要勸說,又不知該如何說話才好。
别說是他了,外頭那些叫嚷着想要進城的青壯們也有些意外,看着一身官服的縣令大人走上來,一個個手足無措,都不知該不該跪地行禮。而李淩就在他們的一陣猶豫間來到近前,然後肅然地就先彎腰團團行了一禮:“李淩在此先謝過各位對縣城的犧牲和付出了……”
這下終于讓衆人震驚地回過神來,附近幾人連忙就跪了下去:“大人千萬不要這樣,小人們可擔當不起啊……”然後又引得一大片人先後跪倒,最後幾千人竟同時拜倒,倒也頗爲壯觀。
城内上下衆人則都看得有些傻眼了,溫軒則滿是欽佩地看向前方的上司,這膽魄,這判斷,自己與之一比真就差得太多了。
李淩沒有太多猶豫,趕緊上前一步,就把當先兩三人給攙扶了起來:“不必如此,鄉親們不必如此。本官向你們行禮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是你們的犧牲,挽救了我縣城數萬百姓,還有其他各鄉鎮的人,你們都是英雄,本官是在向英雄緻敬!”
這幾句話更是說得衆人心裏一陣激動,因爲這是前所未有的贊譽。英雄,這離普通人實在太遠,現在居然由縣令大人如此說他們,如此向他們緻敬行禮,哪一個能不受感染呢?
“各位都先起來吧,且聽本官說話。”李淩又大聲喝道,試圖讓城外所有人都能聽清自己的話語,“本官知道,這次因爲水災洩洪,讓你們的家園徹底被毀,你們都已無家可歸,情況很是不妙。本官作爲華亭縣令心下有愧,先向你們緻歉了,要不是我不夠仔細,讓賊人有機可趁,也不會讓你們做出如此犧牲!”說完,他再度彎腰下拜,态度當真是極度誠懇,讓本來還帶着怨怒之氣的許多村人都平息了怒火。
“大人,不必如此,我們隻是……隻是想問個明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還有,我們今後該怎麽過活?”終于有帶頭之人大聲說出了自家訴求,尤其是後一個問題,更是所有人都最在意的。
李淩面對幾千人滿含期望目光的注視,神色也變得越發凝重,點點頭,說道:“本官确實該給各位一個說法,昨日事發突然,救險如救火,所以我手下之人行事可能就急迫了些,現在是該說明一切了。
“就在前日裏,本縣有羅天教逆賊人等欲掘開河堤,放水灌入縣城,毀我華亭一切。此事雖然被本官及時悉破,奈何還是讓他們搶先了一步,使得堤壩受損。當時情況緊急,若不趕緊洩洪自救,隻怕不光縣城不保,就連附近十多處鄉鎮也必然受到波及,就是你們所在各地,情況也不會樂觀。正因如此,本官才會一力主張分洪下洩,将河水灌入下遊你們各地所在,以犧牲你們的家園來保住我華亭絕大多數地方不被水淹。
“本官知道,如此一來,卻讓你們受了最大的傷害,是本官之過。”李淩說着,再度行禮,而這一回,已經明白事情因果的衆百姓卻不再回拜,隻是靜靜地看着他,等他繼續說話,因爲後面才是關鍵,他準備如何安置大家。
李淩也沒有讓他們多等,當即又道:“本官知道你們現在已不知如何是好,既然決定是本官所下,你們自然由本官來作安排。你們不必慌張,我不會讓你們成爲流民的,就把你們安頓在縣城這邊,等到什麽時候洪水退去,縣衙更會派出人手,和你們一起重建家園,你們的損失,朝廷也會一力承擔。”
這一番表态終于讓城外衆流民稍稍放下了心,本來還有些肅靜的人群裏,頓時生出了一片嗡嗡聲,卻是大家都在讨論着縣令大人的話能不能作準,以及他會如何安頓這許多人。
爲首的青壯鼓起勇氣,大聲問道:“那大人準備如何安置我等呢?就讓我等在此搭起窩棚來過活,直到大水退去嗎?”
這時,李淩身後傳來了溫軒有些急切的提醒:“大人不可啊,這幾千要真在城門口待住了,今後可不好管了……”
李淩沒有回他,而是沖外頭搖頭:“當然不是。本官說了,你們都是我們華亭縣的英雄,我們豈能讓英雄在做出犧牲後還受如此委屈呢?所以本官打算把你們都安置到縣城之中!”
“什麽?”無論身前身後,多數人都露出了驚詫之色,尤其是溫軒更是驚得都快要大聲叫停了。把這些無家可歸的流民放到城外都夠可怕了,這要真讓他們進城,後果可真不堪設想了。
“大人,你這是說真的?”那流民首領一臉的難以置信,幾乎是顫抖地問道,身後,幾千雙眼睛也同時盯在了李縣令的身上。
李淩正色點頭:“君子一言驷馬難追,本官說出去的話自然作數。”
“大人三思啊,縣城哪裏容得下這麽多人?”溫軒再也按捺不住了,當即上前,大聲勸阻道。
“誰說容納不下?徐方兩家諸多宅院房産早已充公,現在正好拿來安置這些爲縣城平安做出犧牲的英雄們!”李淩當即說出了自己的打算,把溫軒他們說得一愣,他們還真就把這一茬給忘了。
徐方兩家作爲曾經的華亭最大豪族,名下的房産幾乎占了全城的一半,不光是他們的主宅,就是分散在縣城各處的小院落,小店鋪都夠住進去許多人了,雖然未必能把這七千多流民都容納下來,但解決一多半人卻不成問題。
所以李縣令這是早就有了想法,才敢讓人向下遊洩洪的嗎?
這一刻,溫縣丞用滿是崇敬的目光看向了李淩,心中一片歎服,同時再不敢提出異議了。至于其他人,更是在愣怔後紛紛露出了然來,自家大人果然非同一般,一切都早在他的意料中呀。
李淩随後又道:“當然,這些宅院住處或許還不能讓所有人都安居下來,所以本官決定,把本縣館驿,縣學以及縣衙的一部分都開放出來,讓大家得以駐腳栖身,如此就足夠讓這些英雄住在縣城了。”
這一安排再次出乎了溫軒的意料,他想要勸說,可話又有些說不出來,因爲他看得出來,李縣令已經徹底拿定主意了。
倒是那些流民,聽到這兒不覺有些不安了:“大人,這不好吧?縣衙等處豈是我等能随意占據的?”
“有什麽不好的?先賢有雲,民爲貴,君爲輕,你們既爲本官治下之民,又是做出大犧牲的英雄,本官縱然受點委屈,也得好好将你們安頓了。不光住處,你們每日裏的食物也不會有短缺了,本官在此承諾,絕不會讓你們受了委屈,各位大可放心!”
伴随着李淩這一番大聲宣布,本來惶惶不安的數千流民頓感安心,很多人更是忍不住激動流淚,再度拜倒叩首,連連稱謝。
隻一番安排,幾句話,李淩就把這幾千人全給安撫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