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淩等人眼前的,是不斷擡升奔湧,沖撞着堤壩的江水。本該固若金湯,将河水擋在外頭的堤壩卻随着河水的每一次沖擊而有簌簌的碎石細沙滑落下來,讓人看得揪心不已。
在解決了身邊的危險,把方進博等或死或活的羅天教逆賊全數押去縣衙看管起來後,李淩都未作歇息,便迅速趕來了城外河堤,一邊聽萬申吉禀報昨夜發生的戰鬥和堤壩損傷,一面觀察具體情況。
情況很不樂觀,無辜死去的百姓便有十二人之多,他們都是下姚村中青壯,更是保護堤壩的熟手,卻都遇難了,隻有兩個年紀更大村漢因事未在場,現在正指揮着村民和縣衙差吏把沙袋石塊什麽的往破損的河堤附近堆聚,用來應對可能出現的潰壩災情。
不過這在李淩眼中卻是杯水車薪,真要是出現潰壩之事,就不是這一段的災情了,而是會在短短時間裏摧毀整條河堤防線,使大水漫過村落道路,沖入縣城和其他鄉鎮。
“怎麽樣,這堤壩還能扛得住嗎?”在一番巡視,看到堤壩上不斷擴散密集如蛛網般的裂縫後,李淩心裏愈發沒底,便問起了被叫到跟前名叫姚昌的漢子來。他雖是穿越者,但終究不是萬能的,有着太多不知的領域了,比如這水利之道,他就是個純正的門外漢,如何治災防洪他也就知道個堵不如疏的說法而已。
姚昌一臉的不安,嗫嚅了下才道:“大人,這水越來越大,恐怕河堤真撐不了太久了。雖然我們可以緊急加固河堤,但一來材料不夠,二來時間也不足了。倘若,倘若雨再這麽下下去,必然會出現潰壩的情況……”
“修繕加固都來不及了嗎?”李淩眉頭皺得更緊,又問了一句。
姚昌搖頭:“本來裂縫也就這邊二十多丈距離,可到現在,已經擴散出去五裏多地了。千裏之堤潰于蟻穴,更别提這麽大一塊破損了……”
這可如何是好……一句問題李淩終究是沒有說出來,因爲他知道對方也不可能給自己答案,不然姚昌早說出來了,而自己要是表現出如此無措,隻會更亂人心。
所以很快的,他便大聲道:“我們絕不能就這麽束手待斃,一定有辦法扛住這一波大水的。來人,就以此爲重心,把本縣所有能調用的泥沙石塊都給我運送過來,一邊加固堤壩,一邊在後方壘一道防洪堤出來,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後方有失!”
身後幾名下屬忙大聲答應,或是受了李淩氣勢的影響,他們的精神也都振作了一下,紛紛回頭朝着縣城而去。李淩說着,又想起一事:“姚昌,你們趕緊去村子裏,把所有人都帶走,讓他們待到高處……”這卻是爲可能出現的潰堤做準備了,一旦堤壩真個崩潰,首當其沖的便是下方的下姚村。
在姚昌領命急忙往村子裏趕時,李淩又扭頭看向同樣臉色凝重慌張的兩名佐貳官:“你們,也趕緊回縣衙坐鎮,城裏絕不能再生亂子了。還有,我給你們權限,這就給我抄了方家,把他們的所有财物都聚攏起來用以抗災,有任何責任,本官一力承擔!”
方家的罪名還沒有完全被定下,此時抄家還真可能有過錯,所以李淩才加了一句,好讓兩人能安心辦事。
“大人放心,我們也在此爲官幾年了,也不想看到華亭有失,百姓流離。”田主簿忙拱手說道,神色卻是前所未有的鄭重。到了此刻,他對李縣令已徹底服氣,敬畏的情緒裏,尊敬已完全壓過了畏懼,隻想跟着他好好做事,讓華亭度過這場劫難。
李淩點頭,再看向縣丞溫軒時,卻發現他有所猶豫,好像是要說什麽話,卻又不敢。便道:“你有什麽顧慮,說出來。現在咱們之間必須開誠布公,才能一心抗災。”
“下官,下官以爲大人這麽安排未必妥當。以河水之勢,一旦堤壩潰決,就算再修起一條臨時的土石壩來也未必能擋得住洪水……”溫軒遲疑了一下,說出心中想法後,又迅速低頭,不敢與李淩對視。
“可除此之外,還有什麽辦法嗎?難道咱們真就什麽都不做,等着洪水破壩,泛濫全縣不成?”李淩沒好氣地回了一句。
“下官以爲,爲今之計想要保住縣城,就隻有想法讓這裏的堤壩不潰,而想要堤壩不潰,唯一的法子就隻有讓洪水有個宣洩的地方了。不是這兒,而是下遊!”溫軒吸了口氣,把自己真正想要表達的意思給道了出來,同時心下忐忑,不知明白自己說法後的李淩會否答應。
田主簿當即就明白了他話中之意,這是要犧牲下遊一些鄉鎮來保此段堤壩了。這其實是治理洪水分擔壓力的常用辦法,但這麽一來,勢必會讓下遊大片區域變爲澤國,多少百姓都将受到牽連,李縣令他肯接受嗎?
多少次這樣的水患面前,很多主政官員都因爲有所顧慮,心存僥幸而不肯放棄一部分人和地方,最終結果就是潰壩之後,死的人更多。但儒家一貫以來的仁愛思想,又讓太多官員不願承擔這樣的責任和罵名了。
李淩也短暫的陷入到了沉默,片刻後,在兩名下屬偷眼打量中,他神色變得越發凝重:“溫大人你說的是,這是最好的保我縣城的做法。這樣,你最熟悉本地地理水情,你來定一個位置,然後本官讓人趕緊去那些地方把當地百姓勸走,再破堤放水,減緩上遊壓力!”
他居然當機立斷就答應了這一提議,這一反應讓溫軒有些恍惚,随即才大聲答應:“本縣下方的兩鄉三鎮,那裏地勢平坦低窪,正好積蓄洪水……”他心中早有考慮,此時便毫不猶豫将這五處位置一一點出,靜候李淩做最終決斷。
李淩也沒帶遲疑的,迅速點頭,再轉身:“李莫雲,萬申吉,常帆……”他接連點出身邊最得力的幾人,“你們這就帶人趕去此五處鄉鎮,務必要說服他們全部離開家園,然後就地把當地堤壩推倒,放水灌入,減輕上遊壓力。”
幾人臉色也變得極其凝重,自知身上擔子極重,但還是齊齊抱拳領命。再無半點耽擱,就迅速而去。
李淩見他們遠去,又想起一點,大聲喝道:“還有,若他們實在不肯走,那就用武力逼迫,到時有事,自有本官一力承擔!”國人安土重遷,哪怕是災難臨頭都甯願死守家園,他可不想真發生如此慘劇,人才是第一位的,其他一切皆可慢慢恢複。
“遵命……”伴随着遠遠的幾聲大喝,幾人更是全力而去。
而李淩他們在此也沒有閑着,再度把下姚村和本縣内的諸多青壯勞力調集起來,讓他們用盡一切手段來加固堤壩。
随着水勢不斷加大,堤壩上的破損更大更深,有些地方甚至都有水滲透進來。這一情況傳來,李淩當即親自帶人上前,在堤壩後方安放沙袋抵擋,就連他自己個兒,都開始扛着沙袋往上去了。
這一幕落到尋常百姓眼中,自然起到了極大的鼓舞效應,連縣尊大人都不顧體面地動上手了,咱們自當更加賣力才是。
于是,成百上千的青壯力士開始在城裏城外,壩上壩下地奔忙起來,一袋袋沙土被灌裝好後快速送往各個要緊處,一塊塊沉重的石頭被擡上去,安放到指定的位置。
雨雖然還未停歇,但堤壩這裏卻已熱火朝天,變成了一座巨大的工地,無數人都在忙碌着,守護着堤壩,也守護着他們的家園。
等到黃昏時,更多人出了縣城,有人擔了擔子,有人推着小車,那都是城中老弱婦孺。在知道大家都在縣令大人的帶領下爲保住河堤努力後,這些出不了力的人也想盡一份自己的心,别的幫助沒有,那就爲奮戰在河堤上的青壯們送上自家的飯菜食物吧。
當熱騰騰的飯菜送上河堤,送到每個人手上時,這些早已累得氣喘籲籲的漢子們隻感一陣暖心,身上的氣力似乎一下就恢複了,呼吸也變得順暢了。
“大人……”重新回來的溫縣丞親手把幾個饅頭送到李淩手裏,後者顧不上身上都是泥水沙石的痕迹,便坐在一旁,就着冷水把饅頭快速消滅掉:“城裏可還安定嗎?”
“大人放心,現在全城一條心,沒人趁機作亂,也沒人散播什麽不好的說法。而且,現在全城都對大人很是佩服……”
“那就好,但咱們依然不能掉以輕心,雖然那些賊人已被我除去,但難保還有遺漏,城中巡視的人手不能斷了。”李淩叮囑了一句,他現在回不去,城裏一切都要仰賴兩個下屬佐貳官了。
“下官明白,我和田主簿一定會把差事辦好的。還有,大人你也别太累着了,咱們華亭接下來可少不了您啊。”
“放心,我知道自己是個什麽狀态……”話到這兒,李淩突然就豎起了耳朵,遠處,隐約有轟隆的悶響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