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簡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那李淩,那才剛剛抵達華亭,連半點根基都未有的年輕縣令居然就敢爽約,把好心與他結交的徐老等人晾在酒樓?這……這不怕是瘋了吧!
除了認定李淩已瘋,他許恭實在想不出另一個更加合理的借口來了,這實在不是一個正常的地方官能做出來的選擇。他隻覺一陣心悸,半晌後才看向前來報信的縣衙刑房典吏徐森:“那……那徐老他們是個什麽态度?”
“自然是大感惱火了,不光是徐老,在場所有人都覺着自己被李縣令給戲耍了,這口氣自然不可能就此算了。”徐森苦笑,知道接下來必起風波。
作爲徐家一份子,他徐森和其他家族成員還是有些不同的,因爲他算是徐家旁支,靠着聽話勤勉,才能在縣衙得了份典吏的差事。也正因如此,他比其他兄弟要低調得多,和許恭這個縣令關系也更近些,兩人近似于朋友之交。
正因如此,他才會今日一大早就趕來報信,就是要讓許恭做好準備,最好是能盡快離開這是非之地。任誰都能夠想到,接下來雙方必然過招,而身份有些尴尬的許恭留在此處,勢必會受到牽連。
面對這位少有的朋友的勸說,許恭卻隻能回以無奈的苦笑:“走?我早就想走了,可現在我能不能走卻不是自己說了算了,你可别忘了,衙門裏還有太多事情需要交割,這些事情還未交代完,我哪走得了啊?”
“那就找個借口,就說你家中有事,先走一步。其他事情,自有衙門上下之人幫你解決。”徐森倒算是好朋友了,立馬拿出了這麽個對策來。
“此事真能行?”
“先走再說,他還能派人追你不成?禍是他闖下的,總不能硬拉了你來受罪吧?”徐森神色急切道,他可是看得很清楚,家主昨夜臉色陰沉得太過吓人,那完全是要有大舉動的意思啊。
想着徐方兩家在華亭一手遮天的可怕勢力,想着多年前的那些事情,許恭是真個感到恐懼了,隻略作遲疑,便道:“那我現在就走,也不去跟徐老他們告辭了,就由你代爲請罪吧。”
“這樣最好,一切有我。”徐森點頭,同時心裏又微微一寬,把這個朋友送出,自己也就放心了。
可就在許恭起身想收拾細軟等物,又叫來下人去做離開安排時,一陣噔噔噔的腳步聲卻從外頭響起,片刻後,那剛應命出門的下人就一臉不安地回來了:“老爺,李大人差人來請您去衙門,說是有要事相商。”
“什麽?”正拿過幾本書冊的許恭聞言手一抖,啪一下間,那幾本書摔在地上,震出了幾張銀票來。而這時,他都顧不上掩蓋了,口中隻道:“他……他怎會知道……”
徐森的眉眼也是一跳,倒不是認爲李淩猜到了許恭要跑,所以派人來堵門,很顯然,這隻是湊巧而已。叫他感到不安的,是如此一來,許恭怕是無法離開了,而且這個時間點上派人來請,是不是意味着對方要對許縣令做點什麽了?
“就說本官身子不适,今日就不去縣衙了。”許恭很快也反應了過來,而後便拿出了一個對策來。論解決問題他确實沒這個本事,但論逃避的功夫,在華亭爲官十載,他卻已練得爐火純青了。
徐森也明白了他的意圖,把人打發,然後再走!
隻是還沒等兩人松氣,門外本該答應的下人卻是一聲驚呼:“你……你做什麽……”而後房門砰的一下就被人用力推開,一名身材魁梧,目露精光的青年已一步跨進屋來:“不知許大人這是哪裏感到不适啊?”
“你!”房中兩人頓時呆住了,他們是真沒想到這個李淩的手下竟如此蠻橫無禮,敢直接就闖進堂堂知縣的卧房,這是真不留半點餘地了嗎?
李莫雲拿眼掃過面前二人:“徐典吏,你這是來看望許大人的嗎?想不到你消息竟如此靈通,這麽快就知道他病了?”嘲諷的話問得兩人啞口無言,臉上更是一陣紅一陣白,呆呆看着這個大膽的家夥。
李莫雲哼了一聲:“許大人,我家公子可是說了,今日是有要事請你前往相商,要是不肯去,一切後果由您自己承擔。那可是關系到你爲官前程,甚至整個人生的大事啊。”
直到聽了這話,許恭才猛一個寒顫回過神來:“你……你這是什麽意思?”
“這個小的可不知道了,不過公子卻讓我給您帶一句話,光今年數月,縣衙庫房賬上銀兩就有八百兩的出入……”
隻此一句,讓許恭的身子再度一震,而徐森也終于倒吸了口涼氣,知道情況很不妙了,作爲徐家人,作爲縣衙典吏,有些事情他自然是知情的,那八百兩銀子的事情,就是縣衙内也就區區幾人知曉,一個才到本縣沒兩日的新縣令,怎就掌握了?
“許大人,請吧。”見二人完全一副受了驚,見了鬼的心虛表情,李莫雲越發淡定,便做了個手勢,示意許恭跟自己一起回去。
而到了這一步,許恭也确實沒有其他選擇了,略作躊躇後,便苦笑一聲,把剛撿起的幾張銀票往袖筒中一塞,便随着李莫雲走出門去。
此時,外間他的一個妾侍,四五個仆人也都聞聲跑過來一看究竟,一見着自家老爺這番模樣,他們更是噤若寒蟬,連問都不敢問上半句,就目送着他跟着李莫雲出了院門,最後離開館驿。
而房中,徐森也是在好一陣後,方才定神。思忖了片刻後,他趕緊又拔腿往外跑,現在他隻剩下了一個念頭,那就是找族叔求救了,好歹要把許恭給保住了。
半個多時辰後,徐森才來到徐府,通傳後,來到了當日飲茶的那間花廳,見到了徐紫洋,以及家中其他幾個重要人物,徐墨、徐坤、徐茂等人,而他們的臉色看着都極其陰沉。
這是怎麽了?難道他們更早一步知道李淩要找許恭麻煩了嗎?徐森心裏轉着念頭,在行禮的時候,還偷眼打量了徐紫洋一眼。
然後還沒等他直起身子,徐墨就開了口:“老九你來得正好,咱們正想找你呢。你可知道,那李淩竟大膽到想把老六給開革出縣衙!”
“什麽?”徐森再度失聲驚呼,然後看向一旁面沉如水的徐茂,“此,此話當真?”
徐茂哼了一聲,語氣生硬道:“就在剛剛,我去和那李淩理論,問他爲何昨日-爽約,結果他不但沒有半點愧疚,反而倒打一耙,幾句話間,就說要把我開革奪職!”
砰的一聲響,卻是徐坤拍案大怒:“真是反了他了,也不看看這華亭到底是什麽地方,真以爲他一個縣令就能肆無忌憚,爲所欲爲了嗎?我徐家的人也是他能說開就開的?”
“還有昨日,他居然讓爹和我們在臨江樓裏白白等了他一晚上,這個李淩還真是……真是……”徐墨一時間都找不出太貼合的詞句來做形容了。
“此事絕不能忍,必須要讓他知道華亭到底是誰說了算了!”徐坤當即跟着說道,然後是徐茂也點頭:“不錯,這口氣我們徐家絕不能忍!”
“就是,要讓那李淩知道咱們的厲害!縣令又如何,在咱們華亭,他就是個屁,沒有咱們點頭,他什麽都做不到!”
一時間,廳内幾個徐家子弟紛紛叫嚣着要報複李淩,當真是氣勢洶洶。可他們叫嚣了一陣後,卻發現自家族長一直都沒有作聲,隻是神色陰沉地坐在那兒,用異樣的目光打量着他們。
在發現徐紫洋的情況有些不對後,這些人終于慢慢停下了叫嚷,有些心虛地看着他:“族長(叔父、爹……)”
徐紫洋這時才緩緩開口:“都說完了?”目光又一次從他們面上一一看過,把衆子侄都看得心頭發緊,垂目避讓後,他才又道,“這些年我們徐家在此一手遮天的,真讓你們覺着自己可以淩駕官府之上,可以爲所欲爲了嗎?你們當華亭是哪兒,西南還是北方邊疆,真以爲朝廷可任由我們胡作非爲?”
這幾句話一出,頓時就如一盆涼水兜頭澆落,把這些人的火氣滅了個幹幹淨淨。半晌後,徐墨才不忿道:“爹,所以此事咱們就忍了?這……這讓我們的臉面往哪兒擱?”
“哼,昨日我也和你們一樣,心中極其憤怒,想着如何對付這個不知好歹的家夥,可沒想到啊沒想到,這李淩看着年輕,手腕卻是極其的高明啊。這一手确實打到了我們的要害處,這口氣我們就算不想忍也隻能忍了。嘿,看來,我們都低估了他,他雖年輕,卻是個聰明人,深知什麽是他的優勢!所以這口氣,我們不想忍也隻能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