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你是沒去前頭看看,我可是看了,前頭也有不少屋子是破舊的,尤其是他們說将來哥哥要用的那間屋子,更是破得都快連屋頂都是漏的了。”月兒這時也湊過來一起吐槽這縣衙的破舊。
“還有這種事?”楊輕绡有些難以置信地看向剛回來坐下的李淩,“之前看縣衙外頭還挺像樣的,這華亭縣再窮也不能這樣虧待當官的啊。”
李淩卻是一笑:“這就是你不懂當官的門道了,這叫官不修衙,像我這樣的地方主官的公房一向是能湊合就湊合,極少拿筆錢出來修繕的。”
“還有這等規矩?”楊輕绡一臉的驚訝,月兒更是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兄長,“哥,這是怎麽個原因啊,難道當官的都喜歡住破房子?”
“當然不是,那是因爲地方官沒兩年就會調任,說不定你剛把自己的公房什麽的修繕好了,上頭就把你調去了别處,如此不是爲他人做嫁衣嗎?而且你把自己的公房修得挺氣派,被上司衙門的人見了就會猜疑你挪用公帑,也是一樁麻煩。所以久而久之,地方官就不怎麽修繕衙門了,倒是那些常年當差的吏員,全都把自己的簽押房修得挺不錯的。”
兩女這才有些明白過來,但又有些替李淩不值:“那咱們也要一直這樣嗎?”
“咱們當然不用,等過些日子,我會讓人張羅了好好翻修一下各處屋子的。不過這段日子大家還是先忍忍吧,至少得把這兒的局面打開了再說。”
兩女這才各自哦了一聲,不再言語。而此時,李莫雲和萬申吉也安排好了一切過來禀報。聽他們把各種行李物件都規制妥當,李淩便欣然一點頭:“這一路也辛苦你們了,今日不早,大家且先歇息,等明兒我讓人置辦一桌席面,好好喝一頓。”
兩人稱是,然而萬申吉卻又面帶猶豫,好像有什麽話要說,隻是一時不知該如何出口。李淩見了也是一笑:“老萬,今後都是自家人了,在我面前沒那麽多顧慮,有話就說。”
“大人,那我可說了,我總覺着你這次行事過于急了些。”萬申吉一面小心打量李淩神色,一面斟酌着用詞道。
“哦?你是指我急着來華亭赴任嗎?”
萬申吉點點頭:“朝廷的意思确實是讓大人盡快到任,可是……咱們明知道此地水深,就該先做些了解,然後再亮明身份啊。像今日般直接就表明身份,進入縣衙,今後再想查些東西可就難了。”
“我知道了,就是要跟話本裏寫的,當官的要微服私訪……”月兒在旁跟着說道,引得李淩又是一笑:“你這丫頭,别的書看不下去,這些話本什麽的倒是看得多,記得牢啊。”
這話讓月兒一陣心虛,隻能吐一下舌頭不敢多言。而李淩也很快把笑容一斂:“照道理來說,先微服私訪一番也不失爲一個策略,但是,我仔細想過後,又覺着此番有兩處弊端,所以最後還是放棄了。”
“什麽弊端?”萬申吉好奇道。
“其一,這華亭縣城實在太小,你們也看到了,自咱們入城這一路,幾乎都看不到有任何進城來的,如此咱們這樣的陌生面孔入了城,然後還問東問西的,豈不是太顯眼了嗎,和直接表露咱們身份有何區别?
“其二,這華亭縣水深,無論官府民間皆有不法之徒,盤剝欺壓百姓,他們既敢一手遮天,自然就有欺上瞞下的手段。若是咱們的目的被他們看破,隻要不顯露身份,就可能被他們陷害,到那時就太過被動了。所以我索性就直接亮明身份,占據主動,如此,無論縣衙内外,至少在表面上,他們都得遵從我的号令行事。”
萬申吉仔細想了下,頗爲佩服地沖李淩一抱拳:“還是大人想得周到,倒是我有些小家子氣了。”
“呵呵,計策雖好,卻也不是放之四海皆準的,還是得見機而定啊。對了,其實我急着亮明身份進入縣衙還有一個目的,那就是這縣令許恭了,要遲了,說不定就讓他跑了。”
萬申吉一點即通:“大人這是想從他身上入手?先把他拿下了?”
“正是。他在華亭十年,從縣丞做到縣令,而本地又是這麽個情況,身上自然不可能幹淨。而隻要讓我于接下來拿捏住把柄,就不愁他不配合,把此地的諸多弊端,還有各方勢力老老實實地交代出來!”
這才是李淩接下來要走的一步棋,突破口已然認定,就看他能不能盡快從繁雜的縣衙文書賬冊中找出相關漏洞和罪證來了……
……
被李淩一到任就搶去後衙居住權的許恭一家如今正苦逼地住在狹窄簡陋的館驿客房之中,他的小妾正不斷抱怨着這裏的環境,念得本就心煩的許縣令更感煩躁,來回踱了一陣步後,終于按捺不住,呵斥道:“住口!你個婦道人家就知道這些小事,再敢啰噪,小心我将你趕出門去!”
這話頓時吓得這個頗有些姿色的女子神色一變,不敢再說話了,一臉委屈地坐在角落,看着實在有些幽怨。就在屋中氣氛頗顯沉重的當口,門被人敲響,許恭起身開門,就瞧見一個管家打扮的男子正笑吟吟站在門前:“縣尊大人,我家主人請你過府一叙,不知你可有空的。”
“有的有的。”身爲縣令的許恭一見這位管家,面上也堆起了笑來,趕緊點頭答應,“其實本官前兩日就想去貴府上拜望,隻是不巧諸事繁忙,今日又……這才耽擱了。”
說完,他一邊整理衣冠,一邊沖那妾侍吩咐了兩句,這才随那管事出門,上了停在館驿外的車後,便沿着長街往城東方向而去。
無論是馬車内的許縣令,還是馬車外的管事或家仆,他們都沒有察覺到,自己背後已多了一雙眼睛,一直跟随着他們來到那座懸挂着“徐宅”匾額的大宅前。
這宅子若是放在洛陽等地自然算不得什麽,可在這華亭縣内,卻在周邊那些低矮的泥屋草房的襯托下顯得格外氣派不凡,一看就知道這絕對是當地有權有勢又有錢的人物的宅院了。
許恭熟門熟路地進得大門,沿着有些複雜的花徑一路入内,最後在一座全由竹子搭建,外間則有各色花草繁茂生長的花廳前稍稍止步,自有一名青衣奴仆上前見禮,把他往裏頭引去。顯然他來此不是一回兩回了。
廳内早有幾人圍坐一處,看着個白衣老者正慢條斯理地烹煮茶湯,此時壺中茶湯已然沸騰,帶得那本來清冽的泉水已成碧綠,濃濃的茶香也迅速彌漫開來。老人一面熟練地把茶水分注到衆人面前的小杯中,一面頭也不擡道:“這次倒是委屈縣尊大人了,居然隻能與家人住進館驿之中,這新來的李縣令也太不會做人了。”
“徐老言重了,我早在一月之前就不再是本縣縣令,所以這縣衙讓與新來的李縣令也在情理之中嘛。”許恭笑着上前,和其他幾人一一見禮,這其中有三人正是早前縣衙裏的三名典吏,他們都姓徐。
徐老也笑了下:“還是縣尊大人心胸足夠寬廣啊,若是換了我這幾個不成器的晚輩,隻怕此時都要發作,找那李縣令的麻煩了。哎,真是可惜啊,本來老夫都還想繼續在大人治下做個悠遊林下的富家翁呢。”
對于此話,許恭隻能回以微笑,卻不好接了。半晌後,才有些奇怪地看了看四周:“咦,今日怎不見方老啊?”
“方重山在十天前就受人之邀外出遊金陵的栖霞山去了,得過兩日才能回來吧。所以老夫才沒有急着爲縣尊大人餞行嘛,本想着等他回來,咱們兩家一起設宴,再送大人一份重禮呢。”
“徐老太客氣了,這些年來我可沒少得你們照顧,心中實在感激,可不敢再收什麽重禮了。”
“哎,都是我們的一點心意,還請縣尊大人不要推辭,畢竟這些年若沒有你幫襯着,咱們兩家也不會有今日啊。”又笑說了一句後,徐老的臉色又是一變,“不過也得虧咱們還沒爲大人你餞行,這不,這重禮又得換了。”
“此話怎講?”許恭心頭一震,明顯感覺到了情況有些不妙,趕緊問道。
“大人還不知道吧,這李縣令此番來我華亭可是身負使命啊,據老夫在京城的朋友所說,朝廷又有重提任縣令一事的意思了,而這李縣令似乎也是爲此事而來!”徐老說着,兩隻老眼一眯,已有絲絲寒芒透出,讓身前這五六人都感到一陣不安,許恭更是臉色一白,一句“不可能!”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