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新近被提拔到戶部清吏司郎中位置上的陸佑自然也是繁忙大軍中的一員,而且因爲戶部的特殊性與才剛升上夢寐以求的郎中之位,使他更是盡心竭力當差,不敢有半分懈怠。
九十及之後的十一月,都是天下各地往朝廷交送本年錢糧稅款的日子,這自然就是戶部的差事了,而作爲清吏司郎中,陸佑幾乎每日一早就要面對繁雜的諸多賬目,還要對照入倉的具體錢糧數字,以及年初時定下的數字,這等差事可不光是要盡心,更要細心和耐心,實在是不能有半點失誤啊。
今日也是一樣,他自一早到部後就沒有歇息哪怕半會兒,連新泡的茶冷了都沒顧上喝一口,隻一心撲在賬目數字上,直到有下屬前來禀報,說是邊侍郎請他過去儀式,才讓陸佑放下手中賬冊,揉着眉心緩緩起身。
這時候邊侍郎有何要事會特意讓自己過去說話呢?心裏犯着嘀咕,陸佑到底不敢怠慢,趕緊一整衣冠,就匆匆出門,轉往後方那一排更爲氣派的公廳。隻是走在抄手遊廊上時,突然一陣寒風襲來,卻讓他打了個冷戰,這秋意卻是更濃了呀,說不定過兩天就會有今年第一場雪落下呢。
“下官參見侍郎大人。”站在半掩門的公廳前,陸佑規規矩矩地行禮,沖裏頭正自埋首公務的邊侍郎招呼道。作爲本部二把手,邊學道此時自然也頗爲忙碌,光案頭堆疊起來的各種文書賬冊就有數十份之多。
聽到這招呼,邊學道卻是頭也未擡,隻說道:“進來說話吧。”自己卻繼續忙着手上之事,直到将一份文書批複完畢,這才擡眼打量了陸佑幾眼,“這幾陸郎中你也挺忙碌吧?”
“與大人一比,下官就算不得忙了。”
“呵呵,都忙。對了,除了中原各省的錢糧外,南北各遠離京城之地的錢糧稅款可有先到的嗎?”
“沒有,就連湖廣的錢糧都還在路上,據說要到下月初才能入京呢,更别提江南或是北疆等地了。”陸佑老實作答,同時在心裏判斷着對方這時把自己叫來的目的是什麽,看樣子應該不是錢糧稅款方面的事情了。
邊學道做了個讓他落座的手勢,這才感歎地道:“是啊,每年這時候,咱們戶部就是京城諸衙中最爲忙碌的一個,就是有秋決重任在身的刑部都無法與咱們相比啊。可以說這三月,乃是我戶部一年差事的重中之重,幾乎每個官吏都必須全力以赴,戰戰兢兢,才能不辜負陛下和朝廷對咱們的信重。”
陸佑點頭稱是,但更多的卻在等着對方入正題。果然,很快地,邊侍郎又把神色一變,肅然道:“大家都在疲于奔命,不過就本官所知,卻還是有人雖爲我戶部官員,卻一直置身事外,别說功勞了,就連苦勞都沒有啊。”
“有……有這樣的人嗎?”陸佑頗爲疑惑地問了一句,他想想左右,這段日子人人盡心,哪有不曾努力做事的同僚下屬了?
“怎麽沒有?這位不但今年如此,去年也是一樣,怎麽,你還沒想到本官說的是哪個嗎?”邊學道目光一閃,盯着對方道。
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陸佑終于也就明白了過來,心頭一動:“大人莫不是指的李溫衷?”
“就是他了。”邊學道滿意點頭,“我還記得清楚呢,去年入九月後,他就借故離了京城,然後直到今日還未見回來。身爲我戶部官員,不在本部最忙碌時出力也就罷了,居然還足有一年未曾露面,可實在太不把我戶部的章程當回事了!”
陸佑很想問他一句,這不是去年時您批準他去的滇南嗎,怎麽到這時候又要挑這錯處了?但這話到底是不敢直面說出的,隻能是唯唯稱是,然後道:“所以侍郎大人的意思是?”
“不是本官一人的意思,而是我戶部上下當是一個想法,像他這樣挂在我戶部卻未曾盡心辦差的官員,自當彈劾問責,甚至奪其官職,交有司查處!”邊學道肅着一張臉道,“你陸郎中既爲他頂頭上司,此事自然要交你牽頭,由你發動清吏司諸官員聯名彈劾,再交由本官,便可名正言順将他革職法辦了。”
“啊……”陸佑頓時身子一震,有些爲難道:“此事下官……下官怕是無法勝任啊。而且侍郎大人,當初李淩所以前往滇南也是得了您和部堂大人首肯的,還有朝廷開具的文書,現在要治他的罪是不是……”
邊學道眼中閃過一絲不滿,掃了這下屬一眼:“陸郎中,話可不是這麽說的,爲官辦差當然不該受指責,可問題是他這一去西南便是長長一年,連點音信都沒有,難道還要我等上司一直等着不成?還有一點,當初本官準他的可是半年時間,辦成此事,可他倒好,一去經年,這還不能定他個玩忽職守,辦事不力嗎?”
陸佑苦笑,這真是欲加之罪了,誰都知道西南那邊離京城又遠,又是亂糟糟的,李淩就是再有能耐,想在當地把事情辦成也得花上不少時間,哪可能真在短短半年内就回來呢?
“陸郎中,你也是我戶部的老人了,本官一直也都頗看好你的才能,還有永王殿下,平日裏也沒少誇贊于你。你就沒有想過更進一步,比如過上一兩年,去京外任一地知府知州嗎?”
邊侍郎突然轉換的話題讓陸佑先是一愣,随即心跳就加速了。這是一個極好的機會落到自己面前了啊,對方的意思很清楚了,隻要這回自己順了他們的心意,那說不定過兩年,他們就會保舉自己外放知府知州,那當真就是前程一片光明了。
要是放在其他朝代,如此官職調動可算得上是貶谪了,畢竟在地方任官哪比得了在京城有機會。可偏偏如今的大越朝卻與前朝各代大不相同,因爲有着一個成例——不經州府,不入中樞。
也就是說一個官員隻有當過了地方主政官員,再被提拔起來後才能入朝廷中樞衙門擔任要職。尤其是一些重要地方的知府知州,更是讓無數有志向的官員念念不忘的香饽饽,别說他陸佑隻是個五品郎中了,就是正四品的高官,隻要有機會,也是願意稍降個一級半級去任地方知府的。
而陸佑更清楚以自己的出身和背景、年齡,正常來說這樣的好處是怎都不會輪到自己的,他也接受了這一事實,自覺能在郎中位上幹到緻仕也算不錯了。可現在,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擺在眼前,這誘惑力可實在太大了。
見他目光閃爍,邊學道又是呵呵一笑:“官場之上有些事情就是這麽簡單,有些機會,把握住了,便是青雲直上,不知你陸郎中能否明白啊?你也不必急着回複我,這幾日都可以做出決定,還有,明年二月就是京察,吏部那邊雖然爲主,但真要細查京師各衙官員良莠,還是得征詢各主官看法的。”
陸佑的身子再度一震,眼中更帶上了幾分擔憂來,原來除了許以好處外,侍郎大人還有威脅,一手軟,一手硬,全是沖着自己的要害而來啊。
所謂京察,乃是大越官場中的一場慣例考核,隻要是在京四品及以下官員,那都是在這考核範圍内的。考核的内容包括了這些官員平日的爲人品性,以及辦差時是否盡心,有沒有出什麽差錯。然後再按這些标準給在京官員分出上中下各九等來。
其中被定爲下等者,不光會被嚴責申斥,嚴重的說不定連官職都保不住。可以說每三年一次的京察,就是整個京城官場的大清洗,必然會有不少官員落馬,而且一個官員到底落馬不落,有時候還不是看的平日表現,而是你有沒有強大的靠山,又或是有沒有得罪什麽大人物想要報複你。
而現在,明擺着,陸佑就面對了一個并不艱難的抉擇,若順着他們彈劾李淩,自然前途一片光明,可要是還想保着李淩,那等待他的,必然是京察時的麻煩重重了。
即便永王殿下在吏部并無什麽勢力,可有邊學道這個戶部侍郎出手,也照樣可以把他一個才升任的陸佑給玩得翻不過身來。
懷揣着這樣的判斷和想法,陸佑一臉凝重地走出公廳,對方固然是給了他時間考慮,但顯然不會有太長時間。畢竟戶部也好,清吏司也好,也不止他陸佑一個能做到帶頭彈劾李淩啊,隻要侍郎大人知會一聲,有的是人願意抓住這個大好機會。
“溫衷啊溫衷,你若再不回來,爲自己找到應對之策,恐怕我也幫不了你,隻能自保了啊。”陸佑在心裏念叨這話時,顯然就意味着他其實已經動搖,有出賣李淩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