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天翔實在無法接受這樣一個結果,可事實卻已無法改變,随着堡外定西軍滾滾而來,城頭龍家最後防線的兵馬也呈現出了崩潰的迹象,所有兵卒都不自覺地垂下兵器,眼中已無鬥志。
“宗主,咱們還是趕緊離開吧,趁着他們還沒有殺進來……”有心腹部下在他耳邊急聲勸說着。
“離開?我還能去哪兒?”龍天翔慘然而笑,問了這麽一句。
“去城外,入山中,定西軍兵馬再多,也不可能真從茫茫群山中找到宗主的。”這位倒也有個想法,立刻回道。
“即便真能做到,那然後呢?”龍天翔依舊不爲所動,不帶半點感情地又問了一句,卻讓對方一愣,張嘴後,卻說不出話來了。
是啊,逃出勳陽的确不難,可之後呢?到那時,他龍天翔已失去了一切,成了敗軍之将,喪家之犬,成爲整個黔州的公敵,縱然活着,也不可能再有任何作爲了,而且還得時時刻刻擔驚受怕,應付随時可能出現的敵人,這樣的逃亡真就比留在城裏死戰到最後一刻要好嗎?
當想明白這一層後,那下屬終于不再勸說,隻是神情已更爲絕望,因爲他們已看不到半點希望。而周圍的龍家子弟兵這時也是一樣的絕望,哪怕定西軍已在堡前集結成隊,即将對堡門發動總攻,他們也都愣愣地看着,未有半點抵抗之意思。
這時,下方更是有一名将領排衆而出,沖上頭城上人等作着最後通牒:“城上的龍家人等聽着,我家侯爺此番是爲平亂而來,并不想多傷人命。如今你們已身陷絕地,不要再作無謂反抗,放下兵器,打開城門,我家侯爺可保證不傷你等和你等家人性命,若還冥頑不靈,負隅頑抗,一旦攻破堡門,那就是玉石俱焚,絕不留情!”
同樣的話語吼了三回,同時身後的兵馬已重新列陣周全,更有撞木雲梯等攻城器械被推到了前方,定西軍上下已蓄勢待發,隻等主将一聲令下,便可發動最後的攻擊了。
感受到城下上萬大軍的聲勢壓力,堡内守軍更是連最後一絲頑抗死守的心思都沒有了,随着當啷幾聲響起,卻是有軍士丢下了手中兵器。而一旦有開頭的,那引起的連鎖反應就再也止不住了,成片的守軍在此時丢下了兵器,還有人竟壯起膽子,真想要去打開堡門。
見此,龍天翔身邊十多個親信是真個出離憤怒了:“你們敢!”怒吼聲裏,他們已抽刀便欲撲上殺一儆百。可這動作才一出,就聽身後龍天翔用絕望而疲憊的聲音喝道:“住手!”
“宗主……”幾人立刻停手,然後有些疑惑地看了過來,龍天翔歎了口氣:“事已至此,就不要再逼迫我龍家子弟陪着我一起去死了。你們,你們也都放下兵器,随他們一同開門投降吧,如此才有活命的機會。”
“可是,宗主……”
“這是我龍天翔最後能爲你們做的一點事情了,去吧!”龍天翔說着将手一擺,自己個兒卻已轉身,朝着堡内而去,卻是連最後這一道防線都不想守了。
衆龍家子弟面面相觑,有人喜,有人悲,也有人手足無措,但這時候,卻沒機會讓他們産生更多念頭了。因爲外頭又傳來了催逼的叫聲:“我們最後再給你們一次機會,我們數十個數,再不肯開城投降,那就攻城。一!”
聽着對方如此威脅,堡内人等更爲恐慌,所以當對方飛快地數到三時,已經有人大聲喊了起來:“我們願意開門投降,我們這就打開堡門!”
大叫聲裏,堡門很快就在衆人七手八腳的努力中轟然洞開。定西軍也不客氣,當即就有兩支隊伍快速搶入門來,迅速把守住了堡門兩端,以防守軍詐降什麽的。
不過事實證明他們的這一顧慮有些多餘了,因爲在堡門開啓後,内裏幾千守軍已悉數放下手中兵器,随着他們的呼喝,乖乖跪伏于地,不敢再有任何反抗了。
直到此刻,率軍而來的幾名将領才真正地松了口氣,此番平定龍家之亂,算是完成大半了。雖然說這龍家堡的城牆遠比不了勳陽的高牆厚壁,但敵人真要是死守到底,不惜一切的話,自身傷亡也必然不小,這就不是定西軍衆人所願意看到了。
現在,對方就此放棄,再未頑抗,對雙方都是大有好處,戰鬥也終于結束。
随後,更多的兵馬進入龍家堡,占領一處處要緊位置,然後在外間指揮一切的蕭鼎也終于帶人趕到,并在上千精銳的随護下,直奔飛龍樓而去。那兒正是龍家的整個中心,有太多文書财富需要他在第一時間掌握住了,同時他也相信,龍天翔這樣的重要人物,此刻也必然身在其中,必須盡快将人控制在手。
李淩自然也是一路跟随,看着這一條熟悉的,直通龍家堡各處的街道,他心中也是感慨萬千。依稀還能記得去年時自己就曾沿着這條街道進入龍家堡,然後經曆了那一場突兀而慘烈的劇變。
卻不想時隔四月,自己居然又能如此大搖大擺地回來了,真應了那一句話——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了。那些陰謀家,靠着他們的陰謀詭計雖能一時得勢,但最終還是将以失敗告終。
這便是天下間成敗的真理了,絕無捷徑可走,必須穩穩的一步步經營,才能有最後的成功。
往日裏守衛森嚴的飛龍樓前,如今卻是門可羅雀,冷清異常,那些忠心的守衛,有三人自刎樓前,其他人早不見蹤影。而氣派的雕花樓門這時則是大大的敞開着,好像就是在等待着他們的到來,跟他們訴說自己的失敗。
聽不到半點動靜的李淩都不禁皺起了眉頭來,難道那些家夥眼見守不住,就全都棄城逃走了?要真是如此,之後還真有不少手尾呢,城外就是連綿的群山,一旦少數幾十人遁入其中,真就是大海撈針一般的情況了。
倒是蕭鼎,此刻全不見半點遲疑的,隻管大步向前,很快就入門登樓,然後随着他的一聲聲号令,分出諸多兵馬逐層搜索樓中情況,至于他自己,則很是熟悉地直上三樓,朝着龍四海平日起居的房間而去。
作爲滇南和黔州兩地最有權勢的兩人,平日裏蕭鼎和龍四海倒也有不少往來,對方的住處他倒也很是熟悉。
此刻,這一間房門卻是緊閉着,不等定西侯下令,已有護衛迅速上前,一腳就蹬開了門戶,搶身進入前,還先大喝一聲:“有敢反抗者格殺勿論!”
隻是他這一抽刀撲入後,卻呆在了門口處,同時呆住的,還有已經看清楚内裏情況的其他人,包括李淩和蕭鼎。因爲呈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坐一卧兩具屍體,坐着的是個須發皆白,老态龍鍾的老人,跪卧在他身前的,則是個體态癡肥的中年男子,正是龍四海和龍天翔父子。
而在他們身前的桌子上,正擺着一隻酒壺,兩隻酒杯,隻看這樣子,還有他們死時面上泛黑,七竅流血的樣子,就可知道他們是飲毒酒而死。
想不到龍天翔倒也幹脆,在自知再無反抗餘地後,果斷就一死了之了。不過叫許多人感到意外的是,居然就連龍四海都在這時自殺了,這實在很不合理啊。
因爲誰都知道,這次黔州之亂,說到底他也是受害者,是他兒子連同外人突然下手,才奪了他對龍家的控制權。怎麽現在叛亂已被平息,他這個本該順理成章重新拿回一切的龍家之主也自殺了呢?
蕭鼎見此,隻略略皺了下眉頭,随後輕聲一歎:“把他們都好生安葬了吧。”沒有過多提到龍四海的死,顯然,對此,他是早有預料。
而李淩則在這一刻多思忖了一陣,而後,才有些明白了其中道理。
這應該就是龍四海最後的結局了,除死之外,他不可能有更好的選擇,哪怕他現在不自殺,用不了多久,他也會“被-自-殺”。
因爲随着這場叛亂,黔州的局勢已發生了極大的變化,朝廷勢力将随着定西軍的進入而真正掌握當地大權,從而搶奪屬于龍家的權利。而此時已不同于往日,朝廷在此将有着壓倒性的優勢,那勢必不會讓龍家再有翻身奪回主導權的可能。
他龍四海卻會成爲朝廷控制黔州的最大障礙,畢竟他有着多年的聲望,哪怕他已經不再有奪權之心,朝廷也是容不下他的。所以,與其等到将來被朝廷用手段除掉,還不如現在就一死了之呢,如此還能留個體面,也算是與朝廷方面結個善緣,至少能讓龍家在黔州還能保留一席之地。
這,已是龍四海能爲整個家族做出的最後一點貢獻了。
想明白這一點的李淩心裏又是一陣感慨,其實從整個天下來看,龍家在黔州的起伏,也可以用興亡勃忽來形容了,他們終将走向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