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李淩眼中此刻上萬軍民齊沖向前,直撲那高聳的春神神像的場景,這等氣勢,都已經不弱于兩軍間的對壘了。隻此也可看出這些滇南的民衆們對這一代表一年豐收願景的春泥有多麽的向往。
真就是人人奮勇,個個争先。領先者還在沖刺,落後者拼命追趕,就好像隻要慢上一步,那春泥就會被人搶光了似的。如此熱烈的氣氛,感染了在場所有人,就連李淩他們幾個外來者,都不覺有些躍躍欲試起來,不過因爲一開始就沒跟上大衆步伐,導緻他們此刻已完全落在後方,顯然是已經趕不上了。
不過終究還是有人沒有參與到這場争逐中去,在全面前沖的散亂人群裏,還是有人保持着齊整的隊伍,在來到那些頭人官員的身前時,這些人迅速從隊伍中間分離,将這些官員人等齊齊護在中間,他們正是身擔護衛要責的兵士,自然不能和尋常百姓一樣隻顧争搶春泥了。
這些地位稍低一些的人都有此安排,作爲滇南一地最有權勢的三人自然更不可能被人遺忘了。已在人群前沖的瞬間就已閃避到旁的蕭鼎、段思羽和高文儀三人也在稍稍繞遠後,朝着後方那些不斷靠近過來的手下護衛走去。
三人一面走着,口中還不時交流着什麽,看着是對今日這場春祭相當滿意,或許已經在約定明年的春祭要在哪裏舉行了。
他們的如此閑适反倒讓李淩的心再度一揪,這已是幾人最後的空檔,倘若真有什麽刺客要對定西侯不利,就應該要選在這時了吧。
可随後事情的發展卻讓他覺着自己是多慮了,因爲很快的,他們三人就和奔上來的各自的護衛相聚,并在這些護衛有序的保護下,完全往回走。
倒是前方春神神像前,此刻已經争搶做了一團。當先那幾十人已經幾乎同時撲到了神像腳前。不過他們壓根就沒有拿手去抓那神像距他們更近的下半身軀體,而是紛紛叫嚷着,高高躍起,攀着神像的身體,就往上走。他們的手幾乎同時去抓丈許高處,那稍稍前探的春神手裏的泥塑稻谷。
這才是整個神像身上最重要的東西,隻要奪下這一捧春泥,就能讓整個家族今年都獲得春神庇佑,五谷豐登,無災無難。如此重要的東西,沖在最前的這幾十人如何肯放過,所有人都沒有看其他位置一眼,便如一隻隻靈活的猿猴般向上攀登,幾步間,已經有人到了與神像的手齊平的位置,就要探手可得了。
不料這時,一人卻嗖的一下,從下方一躍而起,竟在這一瞬間,越過了所有競争者,并随手往下一按,把兩個剛想伸手去抓泥土稻谷的家夥給按得跌翻下去,自己則借勢在空中一滞,然後另一隻手已閃電般探出,一把就将那稻穗握在了手裏。
這個從人群中殺出,直接搶到代表一年好運的人正是蕭承志,他的身手明顯要強過在場所有人。而在泥土入手的瞬間,他又迅速沉身往下而去,同時身子已在空中迅速扭轉,往前方父親所在的位置瞥去。他想要在第一時間把這一喜訊報與父親。
可就這一眼,卻讓蕭承志臉上的喜悅瞬間化作了極大的驚恐,一聲尖銳到了極點的吼叫頓時噴湧了出來:“父親,小心刺客!”
隻可惜他的聲音在那些拼命奔跑嘶吼的漢蠻百姓的聲浪掩蓋下,實在傳不了多遠,而且很顯然,等他看到那駭人一幕時,刺殺已然出手,根本就遲了半步了。
事實上,還有人比他更早一步發現了這一突變——李淩幾人。
他們這時自然不可能再去參加這樣的争奪,也看到後面許多人撲上去不再如前邊那幾十人般隻争搶最珍貴的泥土稻穗,而是直接伸手就往神像身上有抓又掏,隻短短片刻間,本來還被人頂禮膜拜,寶相莊嚴的春神神像便已破損不堪,搖搖欲墜了。
這一幕的沖擊力着實夠大,不光是視覺上的,也有對他們心理上的,這實在和幾人對神佛的觀念有着太大沖突。在中原漢人中,雖然不是什麽人都會信這些虛無缥缈的神佛之說,但無論信與不信,對這些神像的尊敬還是在的,不會有人刻意去做出破壞。
而這邊的蠻人倒好,剛剛才對神像虔誠下拜,轉眼間,卻又将之搶了個粉碎,這等信仰實在叫人有些措手不及啊。
李淩唯一能說的,就是這是地方習俗,不好深究。他自然更沒興趣上前湊趣,便想着和蕭鼎他們彙合,而這時那邊諸多滇南要緊人物也已湊在了一塊,如此隊伍更爲龐大,安全性看着也更高了。畢竟他們身邊已有了好幾百護衛,自然能确保萬無一失——如果是外邊那些百姓要做出攻擊的話。
而突然的刺殺,卻是發生在隊伍的内部!
三名本來該拱衛在衆人身側的護衛,就在所有人關注着外邊還在胡亂跑動的百姓的當口,同時發動,掃把快刀,同時而起,分左右和後方,同時急劈蕭鼎。
這一下的變故實在太快,李淩的目光才落到那兒,就瞧見了此等刺殺,張大了嘴巴,卻是一聲驚呼都沒能發出。而更遠處還未落地的蕭承志,更是大驚失色,吼叫的同時,已經不顧一切就要往自己父親所在的位置撲過去了。
誰能想到,本該作爲護衛的人會突然成爲緻命的刺客?那些跟随在蕭鼎周圍的官員頭人們,也是各自有着不同的反應,有徹底呆住的,有驚叫閃躲的,隻有少數幾人想做援助,奈何他們的反應實在過慢,當他們叫着拔刀時,三道寒光已來到蕭鼎身上,就要将之砍翻在地了。
可就在這一瞬間,就在這三把刀已經觸及到他的衣袍,隻要再進一分,便可将這位定西侯斬作數塊的一瞬間裏,本該最沒有防備的他卻是猝然而動。沒有往左右或後方閃避,因爲那三刀正是從這三個方向而來,而是身子猛然一個前沖,居然在刀光觸體的那一個空隙裏,閃到了安全位置。
這一下,不光是那三名刺客爲之愣了一下, 就是周圍那些官員頭人什麽的,也都愕然停頓,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前邊不遠處的定西侯,就跟看着一個完全陌生的人一般。
定西侯蕭鼎,多年來給大家的印象就是一個善用兵,懂謀略,低調溫和的朝廷官員。這和他的長相也十分相配,所以在所有熟與不熟的人眼裏,這就是個典型的世家之主,雖然有着将領的名分,但更多他展現的都是儒将的風采,至于動武厮殺,卻和尊貴的侯爺沒有半點關系了。
在所有人的印象裏,就沒有把他當作是一個武夫,所以隻要能近得蕭鼎之身,殺他便是一件極其容易,說是探囊取物都不爲過的事情了。
所以這些刺客一直以來所籌謀的就是如何在不被察覺的情況下靠近定西侯,爲此,他們控制了木坤,并把最厲害的三人安插到護衛中間,并以這場春祭的百姓混亂爲掩護,找到了這個最佳的機會!
即便如此,他們還是爲保萬無一失三人同時出手,封死了蕭鼎的所有退路,隻爲瞬殺!可結果,千算萬算,他們卻漏算了最最關鍵的一點,他們的目标,定西侯蕭鼎,竟不是一個毫無還手之力的儒生,他居然也身具不俗的武藝!
是的,不俗的武藝,高強的武藝!
因爲就在這一步前沖閃過緻命刺殺後,蕭鼎已急速扭頭,手一揚間,一把短刀不知何時已出現在了他的手上,然後沒有絲毫的遲疑,他已合身前撲,在出刀疾刺正前的那名刺客的同時,他口中更是一聲吆喝:“留活口!”他不光确保自身安全,還要留下刺客以查出幕後敵人的身份。
也是在這一句吼出的同時,周圍衆人終于是從剛剛的連環震驚中回神,先是定西侯的諸多護衛怒吼着殺上,然後是其他官員頭人的護衛,也在保護着自家主子朝後退到安全位置的同時,舉步向前,圍堵那三個明顯已落入羅網的刺客。
這三人這時已徹底絕望,蕭鼎兇猛的攻勢已立刻纏住一人,幾刀下來,他身上已多了數道血淋淋的傷口。定西侯的武藝比他們想象中更加可怕,這還是在他留了力想要留下活口的情況下才施展出來的強大攻勢。
而其他兩人想要救援都已騰不出手來,因爲兩邊數十護衛已經兇狠沖殺過來,把他們完全分割包圍,要不是想留活口,他們會在短短片刻間被刀槍分屍。、
局勢,已在這一瞬間徹底翻轉,剛火急火燎想要趕來相救的蕭承志總算松了口氣,他這時才想起自己父親那一身武藝可比他這個當兒子的還厲害啊。
而李淩四人,這時也才剛趕到戰團邊上,見此也是一定,不再急着上前了。
這場突然而起的刺殺還真就是有驚無險啊,而且這驚更多也是驚訝,驚訝于定西侯出人意料的一面。
就在李淩臉上挂上一絲笑,以爲一切都将過去時,最可怕的變故陡生——
“嗚嗚嗚——”側方,數支利箭帶着劃破虛空的怪嘯直飛而來,而在箭矢後方,一人已如狂掠姿态奔馳殺至。
一人,一刀,面對千萬之人,卻如入無人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