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既是滇南蠻人各族幾百年來的習慣使然,也是受了滇南這邊的地理影響。因爲滇南這邊多山嶺,少平原,土地貧瘠,導緻當地糧食産量一直不高,隻有那些風調雨順的年歲裏才能讓倉廪充實,百姓不用忍饑挨餓,這讓他們對良好氣候的需求遠在别處百姓之上。
而在他們的傳統中,春神就是掌管着一年風雨的存在,這位神祇可以掌管四季風雨,也就決定了所有人的生存,每年的這個時候,滇南各地自然是要大肆祭祀慶祝,哪怕是中原來的漢人官員,也必須全心參與,不敢有絲毫懈怠。
今日的楚雄府郊外十多裏處的平原之上,更是聚集了數以萬計的人馬,等候着最後祭祀的開始。這讓身處這支隊伍前列的李淩等人不覺大開眼界,啧啧贊歎不已,這算是幾乎把整城居民,連同幾路兵馬都搬到此處了,光是這等規模,就比中原許多節日的慶典更爲隆重熱鬧啊。
而且,這還是在昨日城中發生了不少變故,兵馬四出拿下不少可疑之人的情況下。百姓們的熱情居然也未因此稍減,依舊在看到前方高處那座用彩土捏塑而成的巨大春神雕像時,發出了陣陣歡呼和祈禱,有不少人已經先一步跪拜了下去,那是何等的虔誠啊。
而在衆百姓的不斷叩拜祈禱中,前方人群卻是一分,然後上百名穿着彩色衣裙,披頭散發,難辨男女的人便快速前沖,來到那春神神像前時,驟然散開,手舞足蹈地跳起了頗具節奏的舞蹈,同時又吟唱起了節奏和發聲都極其怪異的曲調,嘤嘤嗡嗡的如梵唱,似念咒。
見李淩幾人都是一臉的茫然,旁邊的蕭承志便笑着做出了介紹:“這便是今日祭祀春神的開端了,這些人都是咱們各地最有名的巫師,他們正在舞的叫請神舞,唱的是召神調,如此才能把春神從天上請下來,進行下一步的溝通。”
他這一解釋,李淩幾個才明白過來,各露好奇之色,不覺更上前兩步,想看清楚那些人的舞蹈動作,聽出那怪異音節的變化。
奈何這歌舞實在過于詭異,舞蹈動作所有人都是不同的,看在李淩眼中,多半時候都跟發瘋亂舞似的,而那吟唱聲更是難有統一,高低音階混作一片,仔細去聽,更是叫人一陣頭昏,最後隻能作罷。
他們幾個才來滇南的漢人對此當然有些不以爲然,但周圍那些人,無論官員還是首領,軍中将士還是尋常百姓,這時卻是個個虔誠跪拜,個個口中念念有詞,就連蕭承志,到了這時都是一臉的凝重,屈膝跪拜起來。
見此,幾人也不好搞特殊,也紛紛跪伏下來,隻是他們的目光除了掃過那邊的神像,也不時往四周張探,總覺着這次出城祭拜春神有着一種叫人不安的情緒。
不過在此等萬人同聚,又在如此重要的神像面前,李淩還真不認爲那些家夥敢對蕭鼎下手呢,畢竟真要在此地動手,那就是對春神的大不敬了,必然會挑起蠻人各族的怒火。
随着時間推移,這邊叩拜祈禱的人群倒還算不得什麽,但前方圍着神像瘋狂舞蹈的巫師祭祀卻明顯已經有些疲憊了。随着又一陣高亢的唱聲轉爲低沉,他們的動作也漸漸緩慢下來,最後這一批人便同時一頓,又齊刷刷地跪倒在地,正好圍着神像成了一圈。
可以說這一場亂舞中,也就這一下最是整齊劃一了。不過他們口中的吟唱還在繼續着,但聲音已經沒之前那麽響亮了。
而這時候,位于神像中間的一名巫師身子陡然一震,然後快速一個回身,用蠻人土話大聲喊了幾句什麽。就在李淩幾人還有些疑惑的當口,周圍衆人卻已經再度沸騰叩拜,官話土話不斷噴薄出來,都是祈求春神保佑,今年風調雨順,一切平安的願望。
很顯然,這位說的應該就是神祇已然降臨,所以大家才會在這一刻顯得格外亢奮和虔誠,連蕭鼎也是鄭重叩拜,不敢有半點馬虎。
等到這一番叩拜祈禱結束後,大家起身,然後蕭鼎和高段兩名一族之長,再加上其他諸多地位尊崇的土官族長頭人們便邁着步子不斷上前。
本來大家都是在距神像一裏多地外祭拜春神,隻有那些巫師上前。到了這時,卻是由這些代表各族的族長人等上前祭祀了,這顯然是整個春祭中的一環,而且應該是最關鍵的那一環,不然這些身份尊貴的族長頭人們也不會特意跑來了。
不過在看到蕭鼎在衆蠻族頭人的簇擁下排衆而出時,李淩的心卻猛然揪緊,這是來到楚雄後最危險的時刻了!要是那些賊人真有心算計蕭鼎,這顯然是最好的一個機會,因爲這時的他已經脫離了護衛隊伍的保護,一旦遭遇刺殺,大家可來不及救援啊。
尤其是他左右附近的那些蠻人首領,一個個都看着那麽魁梧兇悍,有人腰間還佩着兵器,這要反手出刀刺過去,蕭鼎可就危險了。
“你們都看緊了,可别真在此地出了差錯。”李淩趕緊小聲作着叮囑。
其實都不用他囑咐的,楊家兄弟已經握緊了刀柄,目光一瞬不瞬地緊盯前方,真要有什麽變故,他們必然會及時出手。
不過很快的,前方的情況又發生了一些變化。那些本來并排上前的隊伍在行了幾步後突然就脫節拉開,許多人都止步繼續叩拜,隻有中間幾人繼續向前。如此幾撥人一番變化後,最後隻剩下三人分立于神像之下,正是蕭鼎和段思羽、高文儀。
顯然在場這許多人裏,他三人的地位是最高的,而且尤以代表朝廷的蕭鼎爲甚,所以他位于中間,正對着春神神像,再度跪倒叩拜,其他兩人雖然同樣如此,卻成了陪襯一般的存在。
眼見兩人和他間也拉開了一定距離,似乎難有威脅,李淩提起的心也慢慢落下。或許這真是自己多心了,那些人即便膽子再大,也不敢在如此重要的春祭上對蕭鼎下手,畢竟這麽一來,得罪的可就是整個滇南蠻族了。
已經在行祭祀的蕭鼎看似完全沒有這方面的顧慮,依舊是一闆一眼地進行着該有的拜祭,口中念念有詞,不時一叩拜,又微微擡頭掃一眼高高矗立的神像。這春神的神像确實夠高,其法神足有三丈多高,如此居高臨下的态勢,真就會給跪在面前的普通人帶來不小的壓力呢。
随着一番叩拜禱告做完,蕭鼎三人依次而起,繞到神像旁邊,這才轉身沖前方還在虔誠祝禱的百姓們發話:“各位鄉親父老,春神已經接受了我們的祝禱,今年我們滇南必然風雨順遂,五谷豐登……”
“叩謝春神……”幾乎所有人都在這一刻再度齊齊拜倒,口中大聲感恩着春神的眷顧,上萬人的聲音彙聚在一起,直沖雲霄,這氣勢都能把天上的飛鳥都給驚下來了。
而就在大家齊齊叩拜下去,将将要起身時,李淩就聽到身旁的蕭承志突然小聲道:“要來了,李兄可得小心些啊。”
“嗯?”李淩心頭猛地一緊,他這是察覺到要生出什麽變故了嗎?楊家兄弟和李莫雲更是再次握緊了剛松開的刀柄,以防突生變故。
“争春啊,每年春祭的最後,就是争春,可以讓各族各城一年豐收的春泥……”蕭承志說着,本來是跪拜在地的身子便是一弓,手足已充滿了力量。
而李淩幾人在這一怔間再看左右,才發現幾乎所有人,無論男女老少,竟也都擺出了全力前沖的姿勢,這是要做什麽?
當他們還有些疑惑,不知接下來會發生什麽的當口,那邊的蕭鼎已把一條綁在自己腰間的彩綢突然抛向空中。那輕薄的綢布随風飄了幾下後,便緩緩落地。
而随着彩綢剛一觸地,一陣嚎叫就從人群中響起,嗖然之間,無數人影已全速朝前奔馳而去,其中就包括了蕭承志。
他的速度那也是極快的,讓李淩他們都來不及出聲問一句,就隻有一道殘影還留在原地,本身卻已在撞開前方兩人後,一馬當先地直朝那神像狠狠撲了過去。
其他人也是一般反應,所有人都拼盡了全力,朝着一裏多地外的春神沖去,就好像那神像在這一刻化身成了真金白銀,看他們奔跑間張手欲抓的模樣,就知道這是完全沖着神像本身而去。
這……李淩幾人在被身後衆人的不斷沖撞間一陣東倒西歪,這才有些明白過來,這顯然也是春祭的一道重要儀式,隻是自己等人不知,才會顯得格格不入。
而這場春祭,也在此一刻進入了最後的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