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蔣涵随後的反應也印證了這一點,隻見他在馬背上略一欠身,算是行禮,而後說道:“小侯爺,你怎麽跑到這邊來了?”
小侯爺……李淩再次仔細打量起對方來,這麽說他是如今滇南官員中地位最高,執掌軍政大權的定西侯之子了?不過他看着還真未見有幾分貴胄子弟的貴氣,有的隻是軍中将領的風采。
青年笑着回道:“還不是因爲你,我爹前兩日收到你突然離開的消息可是有些動怒了,早派了人前往追你,後來又收到黔州那邊生出亂子的風聲,所以就派我……”他話說到一半,卻被身後一聲咳嗽打斷,随即才發現蔣涵身邊除了自家軍将外,居然還多了幾個陌生人,這讓他也是一怔,自知失言了。
“那個蔣将軍,回來便好,還是先去前邊的縣城落腳,慢慢再說吧。”那咳嗽之人趕緊出言,讓略顯尴尬的氣氛得到緩解。
蔣涵這時也已反應過來,知道對方是在顧慮什麽,便跟着一笑:“孫老弟你說的是,咱們先落腳歇息了再慢慢詳談。對了,這幾位都是京師來的朝中官員,不光有事情要見侯爺,還帶來了黔州之亂的某些詳情,當時勳陽之亂他們正好就在其中。”
說話間,他又爲雙方做了介紹,那小侯爺名叫蕭承志,而其背後點醒他的青年,則叫孫璧,是軍中一名副将。看其模樣,倒和蕭承志有着幾分相似,一樣的模樣普通,甚至略有些醜,但氣質卻更内斂些。
李淩幾人自然是上前與他們一一見禮,而當和孫璧見面時,他總覺着這個名字好像有些耳熟,可一時間又想不起什麽時候聽過了。或者隻是同姓同音吧,畢竟在如今的大越朝中作爲皇家姓氏是孫氏那也是一族大姓。
幾人說着話,繼續趕路,很快就進入了前方一座規模并不算小的,名叫晉甯的小縣城。
相比黔州,滇南雖然離中原更偏遠些,但論财富人口什麽的,卻是要超過許多。這一點,光從這座小縣城就能看出些端倪來,不光城池夠大,人口也是衆多,進城時,就能看到大街上人來人往不斷,那些臨街的店鋪生意也是相當不錯。
當然,這或許是因爲如今還在年節中的緣故,但至少這一路來,黔州各城鎮是遠沒有如此場面的,而兩者時間差得也不是太多。
而更叫李淩感到欣喜的是,這邊縣城裏的縣衙居然不再是擺設了,路過時都能瞧見有人進出,門口還有差役人等守着,顯然地方上的一些事務這邊的官員還是能插上手的。而他們則直接入住旁邊的官方驿站,是的,這兒居然還開設了官驿,這是在黔州怎都看不到的存在了,也證明了朝廷在此還是有些話語權的。
不過在仔細想過後,李淩又明白了其中原委,因爲這兩地的民風和配置到底是不同的。
黔州那邊,雖然也有不少漢民,但真正掌握大權的卻是龍家一幹土官,他們自然是要把所有軍政大權全部握在手裏,不給朝廷委派的官員以任何機會了。但滇南這兒卻不同了,因爲這邊還有定西侯坐鎮,更有一支受朝廷調遣的大軍駐紮。
如此一來,縱然本地土著蠻族勢力再大,那所謂的段高二家再是根深蒂固,終究還是要給定西侯,給朝廷一些面子的。尤其是作爲定西侯駐地的昆州一帶,這邊朝廷的勢力更大,各地衙門自然也就有了一定的自主權了。
說到底這就是一場權力雙方的博弈,倒不是滇南這邊的百姓更認同朝廷。
他們整支隊伍很快就在館驿中安頓下來,蕭承志自然是拉了蔣涵去商談自家事務,而李淩幾人則被暫時留在客房裏,好生休息,等明日天亮後再啓程趕往昆州。
這時随着臨近黃昏,天色已慢慢暗沉下來,四人眼見那邊沒有反應,也不作等候,直接跑到驿館前頭去要吃的。這驿館開着不光爲官府服務,也會準備些酒菜食物什麽的招呼城中百姓,倒也算是一筆不小的收入了。
之前一直啃着幹糧,讓李淩他們嘴都淡出鳥來了,現在進了城,自然不會客氣,當即就點了一桌子的好菜,又要了兩壺好酒,就在這前頭吃喝着。
一邊吃着,幾人還小聲談論幾句關于黔州亂局可能引發的西南變故,在楊震提到這邊會不會有所反應出兵時,楊晨卻又皺眉道:“要真如此,滇南這邊可也要小心了。”
“是啊,隻從被我們拿下的那些渾天軍殘餘來看,這邊他們的勢力也自不小。而以那莫離的老辣,黔州說不定隻是一個開始,滇南才是他想要攪亂奪下的最終目标,畢竟當年的渾天軍也是在此鬧出的亂子。”李淩深以爲然地說道。
“那咱們到時見了定西侯可要提醒他嗎?”李莫雲也有些擔憂道。
李淩笑道:“說自然是要說的,不過在我看來這一點定西侯也必然能夠想明白,尤其是當他知道勳陽那場亂子的具體經過後,勢必會提防對方的陰謀算計。”
楊晨這時依然是一副憂心的模樣,說道:“我現在最擔心的還是那突然冒出來的羅天教,你們說,這西南之事與他們又有什麽關聯,就隻爲了攪亂此地,讓朝廷頭疼一番嗎?還是說他們另有打算,這邊隻是他們的一個障眼法而已?”
他這一說還真讓李淩也生出了更濃重的不安來。之前因爲接連不斷的變故,又身處險地,他們都沒來得及多想。但現在,安定下來,仔細再想,這起黔州之亂背後所隐藏的用心,就實在叫人不得不爲朝廷捏一把汗了。
大越自太祖立國已承平百年,雖然也不是說沒有戰争,但多半都是大越官軍主動出擊,哪怕是現在成爲邊患的鬼戎,最多也就是騷擾襲邊,搶掠些人口财物罷了,到底算不上真正的威脅。至于羅天教,他們固然在幾十年裏鬧過不少亂子,也讓各地官民吃過苦頭,由此被朝廷認作一定要全力打擊的存在,可真論對整個天下的威脅, 卻還是遠遠不夠的。
可正因如此,李淩心中卻更感擔心了,因爲朝廷官府,甚至天下百姓都會把羅天教視爲小打小鬧的存在,并不認爲他們真能動搖大越社稷。可他們真要是有此能力,隻是一直在麻痹朝廷,隻是在等待一個最合适的時機呢?
李淩的這一顧慮卻無法說出口,就連面前這幾個與自己同生共死過的兄弟也不好直說。因爲這等推斷實在太無憑無據,匪夷所思了,至少現在看着,羅天教是絕沒有如此大能量的。
突然間,一陣劇烈的争吵打斷了李淩的思緒,讓他們幾個擡頭就朝外邊瞧去,然後就看到了令人震驚的一幕,有兩撥人居然就在縣衙門前争吵着,然後突然就動起手來,片刻後,已打作一團。
這要是在中原各地,簡直是無法想象的事情,誰也沒膽量敢在衙門前放肆,别說動手了,就是吵架都得去别處。可這邊倒好,兩方人都不見有絲毫顧慮的,先是拳腳相加,随即居然還有人拿出了兵器,雖然隻是些棍子鋤頭什麽的,但這一打起來,還是有不少人慘然中招,鮮血飛濺,人又跟着倒下。
如此慘烈的鬥毆場面一出,附近那些百姓自然是驚叫走避,但同時,居然也有些人在受到刺激和招呼後怒吼着沖上前去,加入到了這場混戰中。
李淩幾人都有些看傻眼了,不過很快的,他們卻又看明白了對戰雙方乃是泾渭分明的兩族。一邊正是塌鼻深目的蠻人,另一邊則是漢人。很顯然,這是兩個族群之間矛盾累積到了一定地步後爆發,所以這一打開了才會如此兇狠,不留半點情面。
而縣衙内外那些差役人等此刻卻早已束手無策了,即便是在衙門前,可雙方這等兇狠的攻勢讓他們極其心驚,别說上前阻撓了,就是出聲都是不敢,生怕那些不懂禮教的蠻人一個興起,突然就朝自己殺來。畢竟他們也都是漢人,在對方眼裏可沒什麽區别。
但他們的退讓卻并沒有讓事情得到緩解,反倒助漲了蠻人的氣焰。這場毆鬥他們人更多,氣勢也更強,一番沖殺後,已把對面的漢人隊伍殺得節節後退,人更是已退到了衙門口。但蠻人們并無半點收斂的意思,繼續猛沖猛打,居然就迫使那些縣衙差役也隻能往裏退避,口中叫着的住手那是半點用處都沒有。
片刻間,衙門口的鳴冤鼓、陳狀架、長桌等器物已被他們悉數掃倒,人更是呐喊着直往裏沖,大有要把縣衙徹底占領的意思,局勢已是徹底失去了控制。
正當這時,一名綠袍官員在幾名縮手縮腳的差役陪同下大步而出,見此也是一愣,但還是大聲喝道:“住手,衙門重地,豈容你等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