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跟對方攤牌後,李淩本以爲自己才是掌握了談話節奏的那一個,但在不知不覺間,話頭卻被看似被動的莫離給拿捏了去,然後被他用話術引着最後做出了如此決定,而且表面上看起來,竟還是自己提出要求來對付龍家的。
“天網”莫離果然名不虛傳,其謀略之深,就是自己都防不勝防啊。甚至李淩都轉過一個念頭,是不是之前的破綻本就是對方故意賣出,爲的便是把自己幾個拉到與龍家對抗的路上。
楊晨也笑得有些苦澀:“之前還不覺得,但回來細想,卻發現我們的決定确實有些突兀了,本來這龍家也好,黔州也罷,與我們此行可沒有任何關系啊。”
李淩卻搖頭道:“話也不是這麽說,黔州處于滇南與中原之間,是我們無論如何都無法躲避的交通要沖,此行若真想成事,還是需要打通這兒的。而就龍家一貫以來的态度,恐怕未必能讓我們如願啊,所以我們天然就與他們有矛盾。
“這也正是莫離高明的地方,他不是靠說辭來強行說服我們,而是以話語引導,讓我們自己不知不覺被其擺布。也就是說……”
“他已經看破我們身份了!”楊晨恍然,臉色卻越發凝重,更覺此人之可怕。
李淩點頭:“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也隻是因勢利導罷了,雖有利用,雙方也隻是各取所需,這才是最高明的地方。不然,隻要被我們看破真相,大可自顧離去,不作理會。”
“那啥公子,大哥,他真就這麽厲害?”一旁早有些聽傻眼的楊震忍不住開口問了一句。
李淩又和楊晨對視一眼,旋即同時點頭。而後,他又道:“不過這也有好處,以此人的謀略,這一遭說不定真能多出幾分成算呢。而且,要是真能讓整個龍家成一盤散沙,對西南局勢也大有裨益,又是一樁不小的功勞!”
聽到功勞二字,楊震的眼中便有光芒閃過:“那倒是可以一做,大哥……”
楊晨卻未接他的話,而是看向了李淩:“公子的意思,是冒險走這一趟?”
“對!不過在此之前,卻也得把有些話跟他說明白了,也好讓他不敢再作算計,至少這一回,咱們和他必須同心協力,不能再互相提防算計了!”李淩話剛出口,楊震突然就動了,一個箭步來到關攏的房門前,嘩的一下,猛然開門,讓外頭正微笑而立的莫離暴露在了大家眼前。
被幾人目光盯着,莫離居然也未見慌張,就連臉上的笑容也是依舊,當下抱拳道:“李公子說的是,既然你我這回同坐一船,自然就當開誠布公,所以在下此番是來賠罪的!”
房中幾人見此,又是一愣,随着李淩點頭,楊震才閃身放了他進來,隻是眼中依然帶着警惕和惱火……
半夜細談,有些事情總算是說明白了,似乎連最後那點芥蒂都因之而消。所以到了次日天再亮起,李淩他們便和準備妥當的莫離走在一起,跟鎮上人等告辭離開。
這一回,他們将押送木總管等人前往縣城,除了他們幾個,還有山石頭等數名鎮上的青壯,至于彩蝶,卻被莫離留了下來。當然,她可不知道自己爹爹這到底是要去做什麽,莫離隻說與人同去瞧病。
顯然,這樣的離去以往也沒少發生,沒什麽心機的少女自然未有什麽懷疑。至于鎮民們,隻是略有些擔心他們把木總管等送去縣城後會不會帶來報複,不過既然有莫先生出手了,想必事情總能得到完美解決的——他們對莫離可是相當尊敬和信任的。
隻有如山家父子等少數幾人才知道事情真相,所以在送他們離開小鎮時,山老漢三人的神色顯得格外凝重,但到底沒有多說什麽。
就此,李淩一行再次上路,沿着依舊崎岖難行的山道向前,這一帶的道路依舊遠遠夠不上官道的标準。不過,現在有了山石頭幾個的領路,路上的行程可就比以前要順當多了,他們往往能找到更适合快行的平坦道路,就連夜間露宿的位置都是選得恰到好處,這讓多帶了個累贅的隊伍行程也不比李淩他們之前要慢。
于是,本該需要十天才能趕到五溪縣的路程他們卻在第八日的傍晚時分就走完了,在這個陰雨綿綿的傍晚,衆人終于看到了那座依舊顯得有些破敗低矮的縣城前——其實在李淩他們眼裏,這地方看着也像一座寨子多過城池了!
……
細雨綿綿落下,讓整個天地都顯得格外寒冷,密集的雨點打在由竹子建成的房屋頂上,更是發出了陣陣沙沙的細響。
這是一間極其空曠,幾乎看不到什麽家具的堂屋,隻有這個穿着月白色袍服的男子跟前,擺了一張小幾,而幾上,則放着一個長長的黑木匣子。
此人跪坐于蒲團之上,雙目閉合着,呼吸沉緩,要不是身子筆直,都要讓人覺着他正在睡着呢。可突然間,他的雙眼又一下睜開,眼中兩道犀利如劍的光芒已一閃而出,直沖出敞開大門的堂屋,似要把外頭的黑夜都給一下切開似的。
與此同時,他的身體也突然而動,身形一晃間,人已出門,同時離去的,還有他面前幾上的那個長長的匣子。
門外自然還有其他人,皆是身着勁裝,氣度井然的壯漢,之前他們也是一副時刻留意四周動向的警惕模樣。可是,在見到屋内人出來時,他們還是小吃了一驚,剛想行禮問上一句,對方卻已在一個起落後到了三丈之外,同時一句輕飄飄的話傳來:“留在這兒,等我回來!”
隻一句話,這些漢子便在答應一聲後重新站定,雖然他們眼中閃過疑慮,但卻絕對服從。
月白色長袍的男子快速穿行在這一片竹林中,動作之快,竟讓不斷落下的雨點都難沾其身,隻片刻間,他已奔出去三裏多地,終于在出了竹林後,腳步爲之一頓,而他面前,也已多了一人。
一個身量高大,氣宇不凡的中年男子正垂手站在那兒,雨點不斷落下,把他的頭發和衣衫打得濕透,可他卻恍如未覺,隻是微笑看着對方:“三裏之外,落葉可聞,蕭乾,不愧是西南第一高手!”
“以刀引聲,隻傳一人,刀皇邵秋息也是名不虛傳啊。”蕭乾抱盒在胸前,語氣卻有些惕然,盯着對方,“你我之前三次交手都未分出勝負,今日是想再與我一戰嗎?”
“不,我隻是來傳一個口信。”邵秋息卻輕輕搖頭。
“哦?哪個人能有如此大的面子,居然能叫你邵刀皇傳信?”
邵秋息沉默了一下,才輕聲道:“大事,教中大事。”
“所以你要說的是什麽?”蕭乾的目光陡然一縮,他自然是知道這位現在身份的,羅天教護法,據說身份隻在教中三長老和兩位副教主之下,所以能讓他傳話的人身份也就很明顯了。
“你能否在臘月後離開西南?”邵秋息緩聲道出了自己的要求,卻讓對方眉頭輕皺:“你們要對他下手了?可你也該知道,他是我的弟弟,親弟弟,我不可能不管他的。”
“你放心,我們無意與他爲敵,甚至這次我們要做的,還對他多有裨益。不過你也知道他的爲人,隻要知道了我們要做的事情,必然會橫加幹預,而你……”
“你們忌憚我的出手?”蕭乾冷笑,“那就不該把主意打到他的頭上!”
“隻是不想多增事端罷了,本來嘛,這就算不得江湖事。我可以答應你,隻要你離開,我就不會出手。你也該知道,我邵秋息一向說到做到,而且我要是真鐵了心要殺誰,就算是你,也未必能保得下來!”
蕭乾的眼中寒芒陡然暴閃,呵的一聲輕笑後,人已動,手中匣子也在這瞬間裂開,一道寒芒随之掠出,直取邵秋息:“那就先留下你,便再不用擔心了!”
“嗆——!”邵秋息的手陡然一揚,不知何時,他的手裏也多了一把短窄的刀,正好擋在了這一擊上,同時身子朝後飛速退去,但口中的話語依然平靜:“你我交手三次,百招之外都難有勝負,今日又何必再費這工夫呢?你好好想想吧,還有一整月的時間考慮。我說話算話,你走,可保他萬全。”
話音落下,人也已到了十多丈外,卻是借了蕭乾這全力之擊而飛了出去,迅速沒入到已完全暗下的黑夜之中,轉眼已不知去向。
而蕭乾,此刻也已收招,凝立于夜雨之中,目光中不斷閃爍着異樣的光芒,顯然是在做着考量與判斷,自己,到底該不該信對方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