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面前的病漢既爲彩蝶的父親,又能在短短時間裏設計衆人,而且在事情敗露後,又表現得極其鎮定,就讓李淩不得不考慮此事更深層次的内情了。或許這些惡奴人等跑來此地生事強搶民女隻是借口,真正的目的就在他身上啊。
這雖然隻是一個推測,并且毫無确鑿證據,但李淩覺着應該有七八成的把握,所以才會突然抛出問題,然後一瞬不瞬地盯住了對方。而那病漢果然随着他這一問身子一震,錯愕後,又苦笑起來:“李公子果然好眼力,在下莫離。雖然沒有聽他們确認,但我也覺着那個什麽龍四少想強娶小女是假,想把我帶回去才是真!”
聽他自報姓名,李淩沒什麽反應,因爲他确實未曾聽說過此人,但門口處的楊家兄弟卻全都身子一震,再度轉頭,死死盯住了他:“你是莫離?天網莫離?那個讓段家元氣大傷,攪亂滇南局勢的莫離?”
聽他們道出自己的一些成名史,莫離的臉上的笑容愈發苦澀:“我是莫離,但天網卻早在八年前就已死了,現在的莫離隻是一個常年患病,自保尚且不足的小鎮百姓而已。”
這話明顯是承認自己就是他們口中那個莫離了,這讓他們的臉色再變,看他的眼神裏帶上了幾許敬畏,也多了幾分提防。
李淩依舊有些茫然,這時隻能是幹咳一聲:“那個,你們誰幫着解釋一下。”
楊晨這才上前說道:“公子有所不知,若說十年前西南一地風頭最健者,非嘯聚山林,手下有兵馬十多萬的渾天寨的渾天王常昊莫屬,他在此地自成一派,使各方勢力都要對他拉攏讨好,還不賣朝廷任何面子,算是一方霸主了。”
李淩點頭,渾天王常昊的名頭他倒也曾在朝廷某些文書裏看到過,但那也是多年前的事情了:“就我所知,他不是八九年前就被人給剿滅了嗎?”
“正是如此,因爲這渾天王的野心太大,居然試圖吞并整個西南數省,想把黔州、滇南和巴蜀全部掌握到自己手裏。結果這不但惹來了朝廷圍剿,其他各地土官也紛紛而動,出大軍進剿。
“而這其中最賣力者,便是滇南段氏,因爲渾天王所在的山寨就是在他們的轄區内,而且随着多年發展,已把本來忠于他們的數族蠻人部落都給吸引了去。在正面戰事一起後,渾天王也果然率軍連破段家城鎮,連其要地安甯城也差點被幾戰攻陷,從而使植根滇南數百年的段家差點就一戰而亡。
“但也正因爲要滅掉段氏而使渾天王所部精銳盡出,反而讓定西侯有了可趁之機,他便率數百精銳偷入其山寨,斷其後路,再加上高、龍二族從旁協助,于是才起不到數年的渾天王一部就因爲老巢失陷而内部崩潰,最後不但沒能滅了段氏一族,反而把自己家當全賠了進去。”
李淩點頭,這些往事,他自然是看到過的,雖然如今大越國勢鼎盛,幾乎無外患威脅。但論起内憂來,西南這兒卻一直是塊心病,其中十來年前崛起的渾天王常昊就是其中的表表者。
他固然是旋起旋滅,可影響卻一直持續到了今日,正因爲這一場亂子,導緻朝廷在此的勢力更少,以至于現在朝廷都快無法從滇南收取到稅銀了。
不過他現在最關心的,卻還是:“咱們說他呢,怎麽就聊到多年前的渾天王頭上去了?”
“呃,公子有所不知,當初渾天王帳下也是能人衆多,而這其中,就以天網莫離的名聲最大,因爲他運籌帷幄,算計極深,不少渾天王的敵人就是被他用計除掉。因其素來算無遺策,才有個天網的外号……本來我們都以爲這莫離也在多年前随着渾天王的敗亡而死了,卻不想他居然還活着!”楊晨說到這兒,又深深看了面前的病漢一眼,還真有些無法把這兩者聯系起來呢。
“天網”莫離,那可是當初朝廷各部都挂了名的要犯,開出的活捉賞格都足足達到十萬兩銀子之巨。由此可知,這是個多麽厲害的人物了。可誰能想到,現在的他卻是這麽個似乎風一吹就會倒下的病怏怏的家夥呢?
聽着楊晨把自己的過往道出來,莫離的臉上也無多少表情,隻有眼眸深處帶着一絲苦澀。因爲隻有他自己才知道這些年來糾纏着自己的不光是這舊傷病,更有那深深的失敗後獨活的痛苦。
當年天王勢頭大盛時自己就勸過他,不要操之過急,該徐徐而圖,先把滇南諸方勢力一一吞并,然後再打黔州的主意,這才是真正做成一番事業的正确步驟。
可結果呢,天王随着手中兵力增多,名氣愈大,卻不再是一開始的天王了,他變得急功近利,變得好大喜功,于是有了那自不量力的多線出擊,有了打出的一統西南的口号。即便他莫離幾次苦勸,卻也無用,反而被其他嫉妒他功勞和地位的家夥趁機誣陷,差點就被定個裏通外敵的罪名給殺了。
而天王最後的結果也和他擔心的一樣,四面受敵之下,看似強盛的渾天軍迅速崩潰,死走散逃,天王也在一場大戰後被人生擒,被處以極刑。而他莫離,雖然僥幸逃生,但也因此付出了極其慘烈的代價,自身重傷,從此纏綿病榻不說,妻兒兄弟也都死在了那場戰亂中,最後隻帶了最小的女兒彩蝶逃出來,也隻能隐姓埋名,了此殘生……
“時也命也,成王敗寇,當初的什麽渾天王,什麽天網莫離早就不在了,現在就是一個病夫莫離而已。你們要是真想拿我請賞,我也不會反抗,隻求你們不要傷了我女兒,以及這滿鎮無辜,他們可不知道我的身份,隻把我當一個需要幫助的可憐人罷了。”莫離又突然輕輕一歎,大有束手就擒的意思。
而彩蝶此刻卻是徹底懵了,作爲莫離的女兒,她是真不知道自己爹爹居然還有這麽一個絕不尋常的出身啊。她一直以爲自己爹爹隻是一個有着聰明頭腦,卻常年有病的普通人而已呢。
但随即,她又反應過來,當即噗通一聲就跪了下去:“求求你們,李公子,求你們不要抓走我爹,他現在有病在身,不能再吃苦了。這次,這次他也是沒有其他辦法,才這麽做的……”說着,惶恐得都要哭出來的她還想磕頭,卻被李淩趕緊一把扶住了:“彩蝶姑娘不必如此,我可沒說過要帶他見官。”
“真……真的?”彩蝶一聽頓時一喜,可還沒等她破涕爲笑呢,李淩又說道:“不過到底如何,還得看他的表現了。莫先生,你說是吧?”
莫離一愣,随即才苦笑着拍了拍自己女兒的背:“我沒事的,你先出去吧。”
彩蝶雖然還是很不放心,但對上自己父親的眼神後,還是乖乖出了屋子。而門外的山石頭則是一臉的惶急和不解,見她出來,趕緊拉了手詢問情況,但彩蝶此刻自然是不會告訴他真相,隻是一個勁的搖頭。
“你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麽?”在女兒離開後,莫離神色又是一變,由适才的頹唐,變得氣勢一盛,如一把鏽蝕多年,卻又被磨去鏽迹的刀般,綻放出了一絲鋒銳來。
李淩與之對視着:“咱們先說說爲何會有今日吧。很明顯,對方是已經看出你的才能,甚至識破你身份了,這才想着招攬的吧?所以,這又是怎麽回事?”
在此等情況下,莫離隻能老實作答:“兩個月前,縣裏曾派人來收稅,其中便有一個年輕公子自稱龍四少的,在我鎮上盤桓了兩日。在此期間,他便欲對小女不軌,正巧就被石頭給救下了。
“而爲了不給鎮子帶來麻煩,我隻能出手,借着他龍家内的一些事情,點出他的毛病所在,然後稍作威脅,才把人給打發了。本以爲,事情也就此過去了,可沒想到,就在前幾日,去縣城的鄉親卻帶來了一個消息,說是龍四少依然對彩蝶她念念不忘,居然意圖以我們欠下的稅銀來強娶她。其實從那消息傳回來時,我就隐隐猜到他的目标并不在彩蝶,而在我身上了。一定是他身邊的某人看出了我的能力,甚至是猜出了我的身份,便欲把我招攬到他手下,至于彩蝶,不過是他們找的一個借口,或是用來牽制我的一個手段罷了。
“但我是絕不會讓他們傷害彩蝶的,所以之前本打算冒險離開此地,哪怕因奔波病死在山中,也比被人利用,害我女兒爲好。可就在我打算離開時,你們卻到了,而且一看你們的樣子,以及拿出的皮毛,我就知道你們不是尋常商人,所以才想着借你們之力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