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審官江和的目光從他身上一掃,又落向那邊角落,果然瞧見其他戶部官員皆都面露驚懼,顯然是起到了很好的殺雞儆猴的效果。便即再度發問:“李淩,你還敢說自己是冤枉的嗎?”
“下官無罪……”李淩頗爲吃力地微微擡頭,半點不讓地與之四目相對,“禦史台如此無故用刑,就不怕落個屈打成招的口實嗎?”
“好一張利嘴,看來真就要對你用大刑才能讓你老實認罪了。”江和這時反倒平靜了,旋即又看向其他幾個戶部官員,“你們怎麽說?也想學他一般抵賴到底,非要受這皮肉之苦嗎?”
陸佑等人臉色已變得一片慘白,當即就紛紛道:“我……我等不敢,這都是李淩所爲……”卻是直接把過錯全推到了他的身上。
“李淩,本官再問你最後一次,你有沒有以職權之便在北疆邊軍的糧秣調用中做下手腳,試圖亂我軍心?”
“沒有!”李淩的回答斬釘截鐵,“這都是禦史台的誣陷,就是到了陛下面前,我也是這麽一個答案。”
“好!給我上夾棍,本官就不信他的嘴能硬過咱們禦史台的刑具!”
随着他一拍桌案,已有兵卒又把一套分作數節的夾棍給搬了出來,這回不用再抛火簽了,他們便已麻利地将李淩的雙腿放進了兩根粗大的杠杆之間,這刑具隻要往邊上用力一按,中間棍子一旦夾緊,就足以讓受刑者痛不欲生了。
李淩的額頭冷汗涔涔而落,他自知已經到了自己身體和精神所能承受的極限,他畢竟不是那些大無畏的革命者,還沒有強大到能無視肉體的折磨,心中更是祈禱着:“快來啊,再不來,我可真就要支撐不住了……”
“用刑!”前方的江和頓時一聲低喝,而身後兩名軍卒已答應着用力一收,那兩根棍子已急速收攏,就要作上力道了。李淩咬牙閉眼,卻也知快撐不住了,就在這時,一行人馬快步來到了堂前,當先一人大聲喝道:“江總憲,且慢!”
這一聲喊,讓行刑者的動作陡然一頓,堂内衆人也各自一愣,紛紛擡頭看去,而李淩則大大出了口氣:“總算是及時來了,要再遲半刻,隻怕……”
那開口之人正是當日曾帶了李淩去綠楊别苑的許雲舒,不過相比起當日在皇帝跟前的低調,此刻的他卻是氣度不凡,站在那兒,如淵渟嶽峙,目光如炬:“江總憲,奉陛下口谕,因戶部一案牽涉北疆大事,陛下欲親自過問,還請禦史台這就把相關人等一并帶入宮中聽審吧。”
這話更是叫人心頭一震,江和的眉頭更是迅速皺了起來:“許将軍,這審問犯官本就是我禦史台的職責,陛下何必如此操勞……”
“事關重大,陛下自然是要親自過問的,怎麽,江總憲這是打算抗旨嗎?”許雲舒的目光在李淩血迹斑斑,狼狽凄慘的身上一掃,語氣卻比之前更爲強硬,甚至已經帶上了威脅之意。
江和眉毛一挑,趕緊起身:“臣不敢。我這就照陛下口谕,帶相關人等前往皇宮見駕。來人,準備囚車,将相關犯人全部裝上,入宮!”
很快的,外間的兵馬已将好幾輛囚車準備妥當,李淩被人架着就出了堂門,在周圍諸多禦史言官的注視下,被送入大大的囚籠裏,隻有頭手留在外頭,身在籠中的身體卻半分也動彈不得。
至于其他人,情況也沒比他好多少,也就邊學道沒有這樣的“待遇”,但也隻能跟着那些兵卒一道步行往皇宮而去。
不遠處,陶允看着李淩,心情極其複雜。适才李淩所受的刑罰他都親眼看到了,直看得他頭皮發麻,都想要上前爲他求個情了。現在更是一陣感慨,可是當他仔細看向這位同年同鄉時,卻驚訝地發現李淩面上不但未見恐懼、後悔等等本該出現的神色,反而看出了一絲别樣的殺機。
這一眼,竟看得他後背一陣發寒,好像情況已經颠倒過來,李淩才是那個能主宰衆人生死榮辱的人。當他微微定神,想再去看時,裝了李淩的囚車已經轉身而去,讓他隻能望見一個背影了。
……
半個時辰後,皇宮崇政殿,偏殿。
皇帝高坐于禦座之上,左右則分站着兩位宰相,刑部幾名官員,包括永王孫璘,以及大理寺的幾名主要官員。
如此規格的問案,自本朝以來那也是相當少見的,隻有那等重案要案,關系到江山社稷穩固與否的大案,才會以如此陣仗開審。這等凝重的氛圍,自然也讓這些臣子心中陣陣發緊,尤其是永王,此刻更是忐忑不安,額頭見汗。
“永王,你這是穿太多了嗎?爲何會有這麽多汗啊?”皇帝看到他的樣子,似笑非笑地關切問了一句。
“回父皇,許是殿内有些太悶的緣故,兒臣很快就能适應。”永王趕緊找了個借口說道。
“那就好。你也執掌刑部有些時日了,想必對斷案問案也頗有些經驗了,今日這事正好讓朕聽聽你的看法。”
“兒臣以爲,禦史台既然已經查明案情真相,總不可能有錯。”永王說這幾句話時,眼中明顯閃過了一絲慌張。他也沒想到事情會鬧得如此之大,現在更是直接由皇帝過問,這要真讓李淩把自己給牽扯了出來,後果可就太嚴重了。
好在皇帝也沒有太關注他,轉而又看向了兩位宰相:“兩位愛卿,你們又是個什麽看法啊?”
陸缜淡淡一笑:“臣看過那些彈劾的奏疏,總覺着事情過于直白了,以那李淩的才學,當不至于犯這樣的錯誤才是。”
“臣以爲陛下自有聖裁,定能做到無枉無縱。”王晗則是一如既往的以唱贊歌爲主,卻涉及真正的立場。
皇帝見此隻是一笑,這時就見許雲舒已大步來到了殿前:“陛下,禦史台都禦史江和已帶相關人等來到殿前……”
“那就讓他們進來說話吧,朕也想弄明白,他們到底是懷着什麽目的,才唱的這一出。”皇帝說着一擡手,身旁的韋棠已經拖長了腔調大聲喝道:“宣江和及一幹戶部官員入殿——”
片刻間,一行十多人便進得殿來,其中李淩是最醒目的那一個,因爲他左右還有人攙扶着,每走一步,都咝咝呼痛,等到了地方,才随衆人一道下跪,然後各自報出官職姓名。
“江卿和禦史台諸位就先起來吧。”皇帝說着,目光又在戶部衆官員身上快速掃過,最後落到李淩背上那一片血迹處,微笑着道,“禦史台數日前呈奏上來的彈章朕也看了,當真是觸目驚心啊。想不到在我大越中樞,戶部之内居然還有如此狼子野心之徒,竟在邊軍的糧秣調度上做手腳,欲置我數十萬大軍于險地,讓我大越邊境數十邊鎮陷于敵手,若此事爲真,真正是罪不容誅,萬死不辭!”
“陛下聖明,此等行徑确實罪該萬死!”江和也毫不猶豫地跟了一句,其他人也都紛紛跟進,大有幾句話間就定李淩一個死罪的意思。
這些君臣的話語全都落到還跪在那兒的戶部官員耳中,可把他們吓了個魂不附體,一個個全跟篩糠似的顫抖起來,想叫冤枉,可在皇帝面前卻沒這個勇氣開口。
隻有李淩,在官員們附和說完後,突然擡頭,高聲叫道:“陛下,臣冤枉啊,臣絕無戕害邊軍将士之心,臣今年才剛因科舉入仕,也還隻是一個小小的戶部主事,實在沒有必要幹出如此禍國殃民的事情來,還望陛下明鑒啊!”
“大膽!陛下面前豈容你如此放肆!”江和頓時一聲斷喝,他是真沒想到李淩的膽子會大到這般地步,居然直接上來就喊起冤枉。
可更出乎他意料的,卻是皇帝的反應。隻見皇帝竟未有半點動怒,把手一擺道:“江卿不必動怒,他雖然有嫌疑,但話還是容他說的嘛。李淩,你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冤枉的,那朕問你,邊軍糧草供應一事可是你們戶部的差事,可是你所接?”
李淩繼續趴跪着作答:“回陛下,确實如此。但臣與諸位同僚這一月來卻是戰戰兢兢,夙興夜寐,不敢有絲毫懈怠,隻想努力把差事辦好。”
“既如此,那爲何禦史台有諸多禦史會彈劾你借此機會想讓軍糧斷絕?他們彈章中可是寫得明白,你欲調動湖廣軍糧北上,卻渾然忘了朝廷已在之前重罰湖廣,如今當地倉庫所餘之糧已然不多,根本不可能供應前線。”
江和及其他人等都冷眼盯着李淩,等待着他的反應。果然就見他在這時身子猛烈一震,似乎受到了極大的壓力,随後才慢慢擡頭:“陛下,臣有一事不明,我戶部定策運糧往前線乃是絕密之事,爲何會有禦史早早就知曉其中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