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事實上,邊學道卻隻是在閉目沉思,雖然他已經知道幾個下屬已到了門外,卻還是沒有招呼他們進屋,因爲他的心正亂糟糟的定不下來。
“漢亡于黨锢之禍,唐亡于牛李黨争,就是前宋,也正是因爲新舊兩黨之間的種種紛争,才錯過了變法圖強的最後機會,才内外交困而迅速敗落……”皇帝今日在金殿之上疾言厲色的話語言猶在耳,讓邊侍郎如今還是一陣心驚膽戰。
“現在我大越才立國不過百年,朝中就有人開始不安分地又要結黨以謀一己之私了!真當朕老了,糊塗了,卻是什麽事情都不得而知了嗎?朕今日就是要告訴你等,别想着這片天,那片天的,你們頭頂就隻有一片天,那就是我大越朝廷,就是朕!
“有些人别覺着自己曾有功于朝廷,就能肆無忌憚了,真要觸犯了王法,就是朕的子孫,也沒情面可講。今日隻是稍作提醒,要是再有人敢不把朕的提點當耳旁風,那就别怪朕了!”
這一番疾言厲色的斥責,配合着早前得知的昨晚上那一系列的變故,确實讓今日早朝群臣都感到一陣壓力與恐慌,哪怕已過去一個多時辰,邊學道依然感受到後背生寒,甚至都生出了就此抽身的心思來。
刑部的一個侍郎兩個郎中,北城守備關绶,還有即将去北疆走馬上任的柳潤聲……這些人可都是永王殿下的人,現在他們全部被皇城司拿下即将定罪,這無疑是皇帝告訴朝中全體臣僚,這次是要針對永王下手了。
這對永王一黨的諸多官員的威吓是極大的,以往大家爲何敢于站到永王這一邊,還不是因爲知道他深得皇帝寵愛,大有改立他爲儲君的打算,覺着扶保他上位大家都能得好處嗎?可現在,風向突然就變了,自然難免叫人心生彷徨了。
可是……都到這一步了,還能抽得了身嗎?
邊學道苦笑,别說皇帝和皇城司的耳目了,就是一般朝中中層以上的官員,也都是很清楚太子與永王兩派人馬分界的,自己是永王一黨就是在這戶部都不再是什麽秘密。所以哪怕現在真抽了身,等到太子繼位,難道還會留下自己嗎?
所以說到底,到如今早已無法回頭,哪怕皇帝突然改變主意,他們這些永王一黨也隻能咬牙向前了。在作了個深呼吸後,邊學道終于睜眼,然後平靜開口:“你們都進來吧。”
等衆下屬進得廳來,邊侍郎臉上已經看不到半點頹喪猶豫,依舊是如往常般的信心滿滿,連嘴角那絲若有若無的微笑都沒有太多不同。他的目光從紛紛彎腰行禮的下屬身上一一掃過,最後在落在最後的李淩身上一頓,這才一擺手:“你們都坐下說話吧。”
等他們各自落座,他才又道:“今日将你們叫來隻因有一樁要緊事務需要交托你們來辦。去年我北疆邊軍在鬼戎手下吃了些虧,所以今年是打算要找回場子的,這就需要各方配合了。我們戶部要做的,就是在八月之前定下一個穩妥的對策來把更多的糧秣辎重運送北方。
“這是一份細緻而又極其關鍵的差事,甚至可以說關系到整個戰局成敗的大事,你們則是我戶部最精幹可信的官員,所以本官就決定将此差事全權交托給你們。你們可有什麽想說的嗎?”
在場的七八人聽到這話後,各自神色變化,有歡喜的,也有惶恐的,正如侍郎大人所言,這事很重要,做成了自然功勞不小,但要是有什麽差錯,這罪責怕也不是随便能承擔得起的。
不過既然話都說到這上頭了,大家自然不敢拒絕,頓時紛紛應允,隻有陸佑在答應後又遲疑着道:“大人,可是天下各地的官倉糧秣都可由下官等随意安排調用嗎?”
“當然,不過你們也要留心各地實際情況,可不要因爲前方供糧而使别處存糧告急,甚至亂了地方财政。不過我想你等皆爲我戶部精銳,這點細節總是能考慮到的。”
衆人再度拱手稱是,隻是神色裏又多了幾分惕然。而後,邊學道又把目光落到了李淩處:“李淩——”
“下官在。”
“你雖才入我戶部不過兩三月,但能力卻是有目共睹,所以這次本官就把這副重擔也交到你手上了,你可不要讓本官失望啊。你既然精于賬目之道,此事上就多多用心吧。”
在其他人略有些羨慕的注視中,李淩再度彎腰稱是,但心裏卻是一陣犯難:“邊侍郎,你這也太坑人了。前日跟我說的可不是這樣的,我還以爲隻有我一人來辦這差事呢,現在多了這麽多幫手,而且個個官比我大,資曆比我深,試問我一個官場新人又怎麽可能在他們眼皮底下動手呢?”
随即,他又想到了什麽:“莫非因爲今早的變故,這位侍郎大人改變了主意,不想再配合着永王拖人後腿了?”要真是如此,那真就是一大好事了。
但事實證明李淩有些想多了,再又囑咐了大家幾句,再讓他們去外邊的庫房提取相關文書後,邊學道出聲叫住了李淩。等房中隻剩二人,李淩才有些疑惑地看向對方:“侍郎大人,這事……”
“事關北疆戰事,我若真把這麽一個要緊的差事隻交你一個年輕人處理才會招惹猜疑,所以你必須與他們合作,并在關鍵處做下手腳。本官知道你在賬目财務上有着遠超常人的本領,所以此事應該難不住你。”
李淩苦笑一聲,你這要求也太高了吧,我雖然善于此道,可也不是神仙啊。在衆多同樣精于賬目算計的同僚環伺下還能不留破綻地做下手腳,這已經不是高難度任務,而是地獄級别的任務了。
但對方卻壓根不給自己拒絕的機會,隻是道:“好好做,事成之後,你就直升主事,我可保你在三年後再升爲員外郎,平步青雲亦非難事。”
人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李淩自不好再說其他,隻能抱拳領命:“下官遵命。不過我需要有一定的話語權……”
“這個你放心,既然本官現在将你留下,他們自然會明白其中輕重,接下來的差事他們隻會從旁協助,真正做主的隻會是你。”
邊侍郎這句話說得倒是不錯,當李淩退出公廳,前往找那些同僚時,這些人對他的态度是越發親近了些。本來李淩給大家留下的印象就是個厲害的年輕人,現在看着還深得侍郎大人看重,自然更不是他們所敢招惹了。
于是在接下來的一場小型會議上,除了一開始陸佑說了幾句,更多居然全由李淩做調度安排。而他對此倒也老實不客氣,很快就做出了相應吩咐,哪位負責哪一塊的後勤調動,糧食這一塊自然就被他留給了自己。
等事情定下,大家各自散去,陸佑才有些擔憂地看向李淩:“溫衷啊,這事你真全部接下了?”
對這個之前幫過自己,又是曹進好友的上司,李淩還是很尊重的,當下正色點頭:“既然承蒙侍郎大人信賴,下官自當盡力而爲。”
陸佑點點頭:“這确實是個機會,可你想過沒有,要是出了什麽岔子,你擔待得起嗎?現在侍郎大人和我們都把大權交到你手裏,可你真擔得起來嗎?這可不是小事,關系到十多萬大軍的生死,我大越北疆幾十年的安危呢。”
有些感激地看了眼這位前輩上司,李淩終究沒把真相道出,隻是笑了下道:“風險與機遇并存。不瞞大人說,下官确實很想盡快把觀政官的身份去了,成爲真正的戶部官員,如此才不負我十年寒窗,多年科舉的努力啊。”
見他已拿定了主意,陸佑也沒再勸,歎一聲:“那你好好做吧,隻要是能幫到的,本官定會幫你。”
“這個……下官還真有一事想請大人相助。”李淩立刻順勢說道。
“你說。”
“我想請項大幸幫我一同處理諸多賬目問題,畢竟這次的糧食運送需要了解天下全局,也就項兄有這個本事讓我在第一時間掌握各地實際存糧情況。”
“唔,這隻是小事一樁,待會兒我就讓他過來見你。”陸佑點了點頭,見李淩沒有更多想法,便轉身離去。不過在他看來,這個年輕人做事還是太急切了些,哪怕真得了侍郎看重,也實在不該如此激進,把任務一肩挑了去。
“有才智,有本事,奈何還是少年心性,不夠穩重,終究難成大事!”這是陸員外在心裏對李淩做出的評斷,他隻希望這個年輕人不要真盲目自大,然後在此事上栽了大跟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