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同樣是在洛陽以東,但外城這兒卻比内城要簡陋太多,這兒的街道更爲逼仄,兩端巷子裏的民居也普遍低矮狹小,但來往人流卻又比内城更多,從而導緻一路擁擠,李淩拉着月兒都快擠出一頭汗來了,方才來到那間門臉看着不大,招牌上積了不少灰的書局面前。
今日是二月十八,會試結束後的第三天,在家中睡了兩天,總算恢複過來的李淩便想着出來走走,便帶上嚷嚷着要和哥哥一起的月兒跑來了此處。
仰頭看着這間冷清的書局,月兒忍不住小聲嘀咕道:“哥,這兒比古大哥家的書局還小诶。”
小丫頭倒是說了句實話,這家書局表面看着确實還不如古家書局呢,李淩卻是一笑:“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畢竟京師之地寸土寸金,能在如此熱鬧的所在開出一家書局來已是相當不容易了。走,咱們先進去看看。”
進門之後,入眼的依舊是一派凋敝,前堂的物件全都老舊不堪,更是隻有一個夥計沒精打采地坐在櫃台裏,見人進來,勉強打起精神來笑道:“這位公子可是來買書的嗎?咱們書局最近正有一批新出的經書,隻是……”
不等他把話說完,李淩便一擺手:“我是來找人的,老周……周諜今日可在店裏嗎?”
“原來是新東家的朋友的嗎?”夥計無奈地歎了口氣,“他正在裏頭說話呢,可要小的進去通禀嗎?”
“不必,我自進去找他便是。”李淩沖他一笑,便順着櫃台邊狹窄的過道直往裏走。待到穿過那扇小門後,才發現店後還是有些乾坤的——一座大大的跨院内,擺放着不少印刷用的各種器械,幾口大缸裏還有新調的墨水散發着淡淡的氣味,而對面則是三間瓦房,中間那屋子此刻門半關着,還有聲音從裏頭傳出來,卻不是太真切。
李淩也不客氣,直接上前拍了下門:“老周可在裏頭嗎?李淩應約前來了。”
裏頭的聲音頓時一止,随即門開,周諜帶着一絲意外迎了出來:“李公子,你怎麽得空跑這兒來了?”而他身後幾個愁眉不展的男子則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這四人看着都老實巴交的,應該就是書局裏的工人了。
“我之前不是和你說過要來書局看看嗎,現在會試結束,便想着過來。”李淩笑吟吟道:“這幾位是?”
“他們都是這書局裏的老匠人了,石修,專門調制墨汁的,劉丙、張老實,最拿手的是雕版手藝,方六七,已經印了十多年書了。”老周随口引薦着他們幾人,“這位李公子是咱們東家的好朋友,剛參加完會試,想來是一定能及第的。”
聽得他的介紹,這幾人對李淩那是一臉的恭敬,紛紛彎腰行禮,李淩也和他們一一見禮。似乎是有感于他們有話要說,這幾人也沒多糾纏,迅速借口忙活便走出了屋子。
等房中隻剩下他們三個,李淩才看看有些雜亂的屋子道:“老周,看來這書局的生意确實難做啊。”
老周苦笑起來:“何止是難做啊,我也不瞞公子了,事實上咱們這書局真就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就要直接關張了。剛剛我還在和他們幾個商議着讓他們另謀高就呢,畢竟這店雖然關了,但地方還是不錯的,我們漕幫還可在此開個其他店鋪嘛。”
“怎麽,洛陽城内的書局買賣竟如此難做嗎?照道理來說不對啊,京師之地百姓識字更多,看書的人也更多,生意該更好做才是。”李淩好奇道。
老周先爲他們沏了茶水,這才回道:“公子有所不知,不是城裏的書局買賣不好做,是這秦家書局的買賣做不下去了。這當然有咱們并不熟悉這一行有關,但更關鍵的,還是原來那秦老六自己沒把生意做好。
“就如公子所說,京師首善之地,讀書之人自然要多過别處,本來書市還是很繁盛的。但這麽一來,這一行的商家也自不少,就我所知,如今城内相關書局就不下十家,而這秦家書局本來年頭也夠久的,三代人都快開五十多年了。”
“那就是老字号了,生意該更好才是啊。”
“本來是的,但架不住最後接手的是個敗家子啊。那秦老六一開始手裏有錢時隻知道吃喝玩樂,完全不顧店裏的情況,等到沒錢了就來店裏支取,導緻好好一家書局生意不斷敗落,老人也走了許多,最後等他明白過來時,書局已快發不出工錢來了。
“要說他也是個有想法的,居然想着通過從紙張和墨水上做手腳來壓縮成本,再印出廉價的書冊來搶占市場。結果墨水什麽的真叫那石修給調制了出來,成本隻是原來的三成,看着還和以前一樣。但是卻有一樁弊病,印出來的東西容易沾染到人手上和别處。
“當時他也不以爲意,就照此印了一批書冊,以低價出售。結果,開始是賣了些,但随着問題顯現,書就徹底沒法賣了。别說那些讀書人,就是城中大大小小的書店也不敢再要他家的書,之前所印的兩三千冊各式書冊便都堆積在了倉房之中。
“走投無路之下,他隻能孤注一擲地想着把書往京城以外的地方發賣,然後就找上了我們漕幫……結果那些書也沒能賣出好價錢來,本就捉襟見肘的書局算是徹底完了,他自己還欠下了我們百把兩的債務。
“這小子倒也幹脆,索性就把整個書局折價一千三百兩抵給了我們,咱們幫主覺着至少這店鋪還算不錯,就應下了此事,還讓我在此照看一二,想着能不能讓書局起死回生。不過現在看來是不可能了,這秦家書局的口碑已經臭了,現在印出書來也賣不出去。至于換招牌,以現在京城裏十多家書局的格局,我們也很難有立足之地,所以,就隻能關張了事……”
李淩一邊喝茶,一邊聽他述說關于書局的前後,也是一陣感慨啊。無論古今,這做買賣隻要壞了一次口碑,那是多少努力都很難再挽回了。
當然,這并不是他所關注的重點,他在意的是,這可是書局啊,是自己和萬浪一直想要的書局——不光有地方,還有多年的熟練人手以及整套工具——而且還是在京城的書局!這要不動心,那他還做什麽書局生意?
當下裏,李淩便看着老周:“即便你們關了這買賣再開其他買賣,恐怕也未必能賺多少吧?”
“這個就要看運氣了,咱們漕幫靠着轉運南北貨物,倒還是能有些不錯買賣的。”
“可我覺着如此好的一家書局就這麽關了實在可惜,不如你們将這兒出讓給我?我同樣按一千三百兩,不,就算一千五百兩吧,以這個價格買入書局,如何?”
“啊?”老周有些詫異地看着李淩:“李公子你這不是說笑?你要這已經破落的書局做什麽?”
“當然是做書局生意啊。”
“可……可這兒已經這樣了,而且您不是要考科舉,要當官了嗎?”
“書局在别人手中敗落,說不定在我手裏又能昌盛起來呢?至于科舉當官,和做買賣又不沖突,我現在也依舊隻是個普通士子,弄點産業無傷大雅吧?”
見李淩說得鄭重,老周陷入了沉吟。半晌後,方才看着他道:“公子你真不是随口一說,真覺着這個書局還能救得回來?”
“應該有五六成以上的希望吧。對了,有一點你或許還不知道,其實在衡州,我早和朋友聯手開了書店,本打算在生意大好之後就開出書局來的,但現在看來,這個計劃可以提前了,而且不在衡州開書局,直接就在京城開!你若不信,明日就可來我那兒支取銀子……”
老周連忙擺手:“小人怎麽可能不信公子的話呢?隻是有些意外而已……”頓一下,他又笑道,“既然公子有此心思,我們漕幫自然是要全力配合的。什麽錢不錢的,你想要這書局,就隻管拿去就是!”
這位倒也是大氣,一下就把一千多兩銀子都給推了出去。但李淩卻微微一愣,這算是交好自己的一種手段嗎?顯然,對方應該是早得了楊輕侯的指示,刻意拉攏交好自己了。
不過仔細想來,如此和漕幫合作倒也是個不錯的選擇,畢竟自己在京城人地兩疏,也需要這樣的勢力幫襯。于是李淩也笑着道:“那這樣,這書局就算咱們雙方合作重開,到時我出錢來進行相關改變,要是賺到了錢,再與你們平分,如何?”
老周也明白他這麽安排是把雙方綁定在一起,便痛快點頭:“那就這麽說定了。”至于他心裏對此事有幾分把握,就真不好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