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大了說,兩者是官與民的區别,秀才哪怕已經有功名在身,不必見官下跪,一般還能看座,可事實上卻依舊隻是民;可舉人卻不同了,那是真正能與官員平起平坐的地方勢力,甚至随時都可能爲官,雖然這個官未必太高,可畢竟卻是踏入進了真正的統治階層。
往小了說,兩者能以此身份所獲取到的好處也是差别巨大。秀才也就隻能顧自家,幾口人,但舉人卻能讓幾十上百人免除徭役和賦稅,并以此攫取大量的利益。這也正是民間有說窮秀才的,卻從未有過窮舉人一說的緣由,舉人再不得志,那也是一方士紳,遠非秀才可比。
倘若一個人的志向就在于過完富足的一生,那隻要考中舉人就足夠了。當然,對一個有理想有更大志向的人來說,考中舉人卻隻是真正踏出那一步的開始而已。
李淩此刻心中也是難免激動,哪怕他之前一直告訴自己人生并不是隻有科舉這一條路,想成功有的是其他途徑,可在得知自己确實榜上有名後,心中的喜悅還是如浪潮般襲來,讓他半晌都沒能回神。
直到那報喜的兵丁來到他跟前,大聲重複了一遍:“恭喜李老爺高中本次鄉試五十六名!”後,他才倏然醒轉,笑着伸手接過那份文書,又熟練地從袖子裏掏出五兩銀子,交給對方:“同喜同喜。”
“謝李老爺賞,小的祝李老爺明年再中進士,他日身入中樞,成我大越宰執啊!”這位頓時就興奮了,五兩賞銀都抵得過自己大半月的饷銀了,頓時間奉承話兒就跟流水般說出來,也讓其他兩個兵卒一陣眼熱,因爲他們拿到的也就一兩左右的散碎銀子,比較之下,使他們說的恭維話都顯得有氣無力。
徐滄這時也是滿臉歡喜,端杯敬李淩道:“溫衷,恭喜你了。這回你我便能同進退,一起去考會試了。”
“是啊,咱們共同進退,說不定還能同朝爲官呢。”李淩也笑着端杯相撞,然後兩人一口氣把杯中酒飲了幹淨。
等兵卒走後,其他江城縣和衡州府的考生也紛紛過來恭賀二人,語氣裏卻多少帶着失落和羨慕,因爲剛已有人問過了,今年鄉試中舉不過六十二人,而第三個報喜的兵卒找的正是位于六十名的舉人,如此看來恐怕再沒有下一個中舉之人了。
見此,李淩二人也不好表現得太過得意,隻是笑着與他們一一說過了話,這才帶着雀躍的心情返回後頭的跨院。
直到進門,徐滄的臉色才是一肅,突然深深就朝李淩作揖:“溫衷,你如此幫我,我徐滄實在感激不盡……”李淩一愣間,反應倒是極快,趕緊一把攙住對方:“卓吾兄你這是做什麽?你我朋友之間,何必如此多禮?”
徐滄卻滿臉動情道:“我徐滄在遇到你之前是個什麽光景,多少年連院試都過不去,差點就因爲屢試不中而絕望欲死……是你,不因我出身低微而認我爲友,不光在錢财上多次助我,更是在讀書考試上也多有指點,如今更是讓我拜入名師門下……我……要不是有你這樣的好朋友,我徐滄依舊隻是江城縣一個窮困潦倒的無用之人,我若今日不說,那還是人嗎?”
李淩硬托着不讓他真個拜倒,語氣卻頗爲溫和:“卓吾兄言重了,你所以能有今日,第一要感謝的是你家中老母和弟妹等人,是他們的支持,才讓你能走到這一步;第二則在你自己,是自己多年苦讀,靠着自己的努力才能在一場場的考試中殺出路來。至于我李淩,充其量也就在旁幫點小忙罷了。”
“不,我很清楚,要不是你當初罵醒了我,要不是你多次指點寬慰,我是走不出那心魔的……”
“那也是你自己先幫了我才換來的結果。你不要忘了,你我之間真正先救人的是你啊。要不是當初你仗義出手,不顧自身與那賊人糾纏,隻怕我和妹妹都可能要殒命于去年的那一夜了。”李淩說着,用力将他托直,然後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你我之間還是不要把什麽恩惠幫助算得太清,咱們是朋友,是真正的朋友,這就夠了。”
“真正的朋友……”徐滄輕輕念叨了一次這句話,臉上的感激慢慢變成了笑容,他用力點頭:“對,咱們是朋友,是好友。今後更有很長的路要走,那些虛套的感激之詞确實不用再多提了。”
“這就對了!”李淩也咧嘴笑了起來,然後突然就上前一步,伸手用力地抱了抱徐滄,“讓我們攜手同進,再戰會試,共同努力吧!”
徐滄的身子明顯僵硬了一下,他顯然并不适應李淩的這一舉動,但也沒有閃避,隻是被動地受着,然後低聲應道:“對,就讓我們再進一步!”
……
鄉試的成績揭曉,李淩他們卻還不能離開徐州,因爲接下來還有鹿鳴宴在等着他們。這是自來就有的規矩,每次鄉試的上榜舉人都會被當地要員邀請到城中某處名園宴飲,說的是爲他們慶賀一番,其實就是把這些未來的官員引進到這個圈子裏,也隻有在參加了鹿鳴宴後,這些舉人才真正擁有了自己的地位與身份。
不過在此之前,李淩他們又收到了許多宴請的帖子,那都是徐州城裏有些名望的士紳或是官員邀請他們赴文會詩會,兩人收到的帖子幾乎一樣多。
徐滄自然不用說了,作爲本次鄉試的五經魁首之一,他的才名已經在城中傳開,那些士紳官員自然是要好生結交這位未來的新貴了。至于李淩,其實早在鄉試之前就已名揚儒林,畢竟他可是在文會上幫着張儒師将對手反駁得直接吐血的厲害人物啊。
隻是當時因爲鄉試在即,誰也不敢肯定他最後成績,大家才沒有找上門來。但現在,他李淩已成爲舉人,那就完全不同了,城中讀書人自然是争相邀請,都想一睹李公子的風采了。
不過對于這樣的邀約,李淩和徐滄卻都推辭婉拒了。徐滄顯然還沒适應身份的轉變,對應酬也是茫然不知所措,再加上生性本就内向,自然不會去這樣的文會詩會。至于李淩,則是自知去了隻會出醜,那還不如随便找個理由推辭不去呢。
他雖然是穿越者,也會背一些後來明清大家的詩文句子,可這卻不是他能拿來與那些文人墨客高談闊論的資本。那些故事裏所謂的某位主角在文會上隻背誦了某一篇佳作或是某一句千古絕句就被所有人瘋狂追捧的事情可不會發生在真實的文壇,文會上。
因爲文會詩會一般都有主題,可不是你想背哪一首就能被大家認可的,所以光是這切題一點,就不是李淩肚子裏那點詩作能頂過去的。還有就是詩文都是一個人經曆的沉澱,你一個二十來歲的少年郎用老氣橫秋的口吻作出萬裏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台這樣悲戚戚的詩句來,人家也要肯信啊。
當然,這些都不是關鍵,最關鍵的是,這個大越朝本身就出的蹊跷,李淩可不敢說後世的那些名句之前有沒有被人作出來過。所以反正作詩寫文什麽的非他所長,他也沒想着拿此給自己增加名聲,便索性一概拒絕。
當然,這些邀約的文會他們可以婉拒,但正經的鹿鳴宴卻還是避免不了的。
待到八月二十八日,兩人還是來到了陶園,參加本次盛會。
作爲三年一次的鹿鳴宴,今日的與會者自然個個身份不一般,除了一些地方官員外,徐州當地有名望的士紳人等也都悉數到場,其中就有張禾豐。
不過李淩是沒有資格與這些大人物同坐一桌的,倒是身爲五經魁首的徐滄被請到了主桌落座,旁邊正好就是他老師。而李淩作爲低空劃過入榜線的新科舉人就隻能敬陪末座了。
不過這樣也好,至少不會被人刻意針對。在這場略顯枯燥的官方宴會上,更多隻是互相通個姓名,留個印象而已。唯一有些意思的,就是由本科解元和五經魁首共同念那“呦呦鹿鳴,食野之蘋”的鹿鳴詩了,這也正是鹿鳴宴名字的來曆。
看着那幾位魁首用略顯僵硬的語調别别扭扭的把這早被無數人背濫了的古詩再背一回,李淩和同桌的其他幾個舉人都露出了古怪的笑容來。
宴席到最後,李淩便從本次主考的手裏接過了代表舉人身份的銀牌,這就意味着從今日開始,他便成爲了真正的舉人,離着自己的志向是更近一步了。
宴會結束,衆人各自回轉,李淩便計劃着回家了,畢竟這回他出來又快一個月了,還真有些想念家中的姐妹和其他親友呢。
可是當他提出明後日便啓程回江城時,徐滄卻面露難色:“溫衷,我想暫時留在徐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