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長了一張富态的笑呵呵的胖臉,一直以來對任何都客客氣氣的,以前韋誠也沒少得他幫襯,但此刻的他卻不見了半絲笑容,在跨入簽押房後,隻看了韋誠一眼,便呼的一巴掌狠狠扇在了這個旁支侄子的臉頰上,打得他一個踉跄,險些跌翻倒地。
“韋誠,你真是好大的膽子,竟敢瞞着族裏做出這等事來!要不是方典吏及時派人通知,我韋家的臉面都要被你丢盡了!”伴随而來的是厲聲呵斥,韋孝和完全沒有身在縣衙簽押房必須規規矩矩的想法,聲音都傳出門去,讓二堂這邊不少人都聽得明白。
韋誠是徹底懵了,一手捂着自己已經高高腫起的臉頰,恐慌地看着對面的五伯:“我……”
“給我回去,有什麽事情等見過其他人再說。還有你們!”韋孝和這才扭頭看向同樣被他氣勢鎮住的李淩姐弟,“什麽時候我韋家的事情容得你們自作主張了?”
李淩驟然回神,又看了看兩邊那些變成陪襯的縣衙吏員,吃驚之餘,心頭也開始發緊了。他是真沒想到這事會這麽快就被韋家本族給知道了,更想不到的是他們的反應會如此激烈,居然直接殺了過來。
但即便如此,他也沒有真聽話罷休的意思,就在韋孝和理所當然想轉身帶他們離開縣衙時,他開口了:“慢着!”
“嗯?”韋孝和的腳步陡然一頓,慢慢回頭:“我說了,有什麽話回族裏再說。”
“我又不是你們韋家族人,憑什麽聽你的話?我姐姐也一樣,她和韋誠現在就要解除夫妻關系,與你們也再無半分瓜葛,沒必要跟走這一趟了。”說着,李淩的目光又落到了一旁那幾個吏員身上:“諸位差爺,我們隻是來辦下和離的文書,你們剛才也查問過沒有差錯了,那就請用印通過吧,爲何竟讓一個外人到此指手畫腳,沒的掃了縣衙臉面!”
他這番話說得這幾人的臉色都是一變,剛想要呵斥他大膽,卻又見李淩取出随身的生員木牌,在桌上一放,這倒讓他們真不好斥責了,隻能打着哈哈道:“李公子是吧,你這話卻是有些不對了,雖然說婚姻是他夫妻二人之事,可終究也是兩家之好,所以……”
韋孝和這時也笑了,隻是這笑容不見客氣,卻帶着深深的譏诮:“李淩……我聽說過你,是江城縣的人吧?”
“正是,她是我的姐姐,現在就是要與你韋家脫離關系。”李淩半點不退地與之對視,話更是說得斬釘截鐵。
“嘿,真是好霸氣啊。不過有一點你倒是說得不錯,這夫妻和離是兩人的事情,可要是一人此時反悔呢?隻怕這婚姻就離不了了吧?”
“你……什麽意思?”
韋孝和當即看了眼韋誠,後者猛打了個突:“我……”
“怎麽,你想違抗家族的意思嗎?”韋孝和的這句話慢悠悠道出,卻跟一座大山似的壓在了韋誠的肩頭,壓得他身子猛就一垮,當即說道:“不……不敢!”卻是有意反悔了。
“韋公子,你之前可不是這麽跟我說的,而且你别忘了……”
“那你出去吧。”不等李淩把威脅的話說滿,韋孝和已對韋誠一擺手,後者如蒙大赦般急忙轉身,頭也不回就直接跑了出去。
這下李淩是真有些傻眼了,想不到自己多方打探,籌備而成的這一番計劃居然就被韋孝和三兩句話給擊破了。那韋誠居然甯可被自己當衆戳穿那些污糟事,也不敢違背家族的意思。
“還請幾位也暫時回避,讓我與李公子好好談談。”韋孝和這時才展露出客氣喜慶的笑容來,轉頭沖那些吏員們團團作了個揖。這幾人連道不敢,回了一禮,又看了眼李淩二人,這才紛紛退出房去,順帶着把房門都給關上了。
好家夥,這位在縣衙都如此嚣張,瞬間便已反客爲主,成了這兒做主之人,這等作派又讓李淩的心頭更緊,眉頭也慢慢鎖了起來。
此時的韋孝和倒是變得淡定起來,很自然就挑了把椅子坐下,看着李淩,笑道:“年輕人,有些事情不是你想怎樣就能怎樣的。我韋家在江北終歸有些臉面,何況韋誠是本族中人,自然要聽從我這個長輩安排了。”
李淩深吸了口氣,苦笑道:“在下隻是有一事不明白,這明明是他夫妻二人的家事,爲何你們非要跑來阻撓?”
“家事?那也是我韋家的大事!你應該也聽說過我韋家的名号吧,可知道外頭大家都如何稱呼我們嗎?”
“知道,節義之家!”
“那你可知道何爲節義?”不等李淩作答,他已自己往下說了,“節者,有爲臣之忠,爲子之孝,爲妻之貞!義者,便是有擔當,不做錯事!不是我自吹自擂,我韋家自大越立國已有數十年,卻從未有過犯法之男,也未有過再嫁之女,這才有節義之稱!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嗎?”
李淩聽了他的講述後,目光再度一縮,而李樂兒更是面色一白。他們都明白了,對方說這些的意思就是點出,他韋家是絕不會容許韋誠和李樂兒和離的!而以韋家在本地的聲望和人脈,也确實能做到這一點。隻從剛剛發生的一切,就可看出端倪來了。
見兩人已經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韋孝和的語氣又是一緩:“李樂兒,你和韋誠也成親數年,都有女兒了,縱然他這些年确實有些不該,未能擔起一家之主的擔子,卻也不是你丢下他不理的理由。
“不過既然族裏已經知道了此事,便不會再袖手旁觀。他韋誠也是有些才學的,又有秀才功名在身,正好之前也在族學裏任着教職,那就繼續待着便是。什麽時候能去鄉試了,族裏也會給予他幫助。隻要你們安安分分地過日子,不再想這些東西,今後有什麽需求,大可來找我,我也會盡力相幫。如何?”
先是來硬的,直接展露了自家實力。然後又來軟的,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還答應會幫助韋誠立身立業,可以說韋孝和的這一番做法極其得當,叫人挑不出半點毛病來。
就是李淩,此刻竟也有些不好反對了。他或許可以把姐姐在家中被韋誠家暴,或是韋誠那些污糟事說出來,可真會有用嗎?前者對方必然會又勸慰一番,勸李樂兒忍忍也就過去了。至于後者,恐怕他隻會說那是無稽之談,他韋家可是節義之家,是斷不會有子孫幹出這等事情來的。
而且李淩還擔心這事一說再無回旋餘地,連用來拿捏韋誠的最後底牌都沒有了,所以隻能默然而對,不再多說什麽。
韋孝和見此又語重心長地勸說了幾句,然後才起身道:“那咱們就回去吧。等過幾日,族中自有安排。”
李樂兒整個人都有些渾噩了,便由着李淩攙扶着,沒多少反應地出了門,而此時的韋誠早不見蹤影,想來是被韋家給叫了去。
見此,李淩的眉眼又是一跳,以韋家這些人的厲害,他一旦被人追問,恐怕什麽事情都藏不住,那自己豈不是……
“淩弟,要不你還是先回去吧。想來經過這次事後,相……韋誠他今後必會收斂,我既已出嫁,實在不好真把事情鬧大做絕……”走出縣衙,略略回神的李樂兒突然提議道。
“姐……”李淩看着這個虛弱的女子,腦子裏又突然閃過了一些淩亂的畫面,那是姐姐照顧年幼的自己時的一些場景,她什麽都讓着自己,隻要是自己想要的,她都不會拒絕,哪怕會委屈自己……
而那個原來的李淩呢,卻是把這一切都視作理所當然,反而總是因爲一點小事就在姐姐這兒大叫大吵,甚至還動過手……而姐姐卻總是那麽的溫柔,總是勸慰着自己,從沒有跟父親告狀抱怨過……
一種難言的歉疚之情從李淩的心頭不斷冒起,雖然做那些事情不是自己,但他卻有責任做出彌補。他不能再讓姐姐繼續受委屈,繼續被那個惡心的家夥霸占着!姐姐應該有更好的将來!
“放心吧,姐姐不會有事的,姐姐有你和月兒,有棠棠在呢……”李樂兒還在做着保證,卻被李淩一句話打斷了:“不,姐姐你絕不能再回去了!我信不過他們的保證,更信不過那韋誠。當初他都敢這樣對你,現在我們把什麽都捅出來了,你覺着他還會好好待你嗎?他隻會想着報複,哪怕今日他當了家族衆人之面立誓以後會老老實實的,可回去之後呢,在隻有你和他的那個地方呢?
“我絕不會再讓姐姐你被人欺負了,既然和離已經做不到,那咱們就先離開這兒,回江城,回家去!對,我們這就回家去!”李淩突然就想到了這個最簡單的解決方案,現在畢竟不是後世,其實官府方面的什麽文書也就是個安慰罷了,把人帶走才是最實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