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覺就讓李淩想起了當初自己參加高考時的場景,考點外的家長們也是如這般等候着,也是一般的靜悄悄,連說話都特意壓低了聲音,更别說什麽車聲喇叭聲了。
看到李淩慢悠悠出來,不少等候者都用好奇而關切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似是想問他自己家人的情況,可一時又不知該如何開這個口。這時,人群裏一個嬌小的身影已撲了出來,滿是期待與關心地問道:“哥,今天考得怎麽樣啊?”正是月兒。
李淩微微一怔,拉着她的手笑道:“你怎麽跑來了?不是告訴你隻管在家等消息的嗎?你在外頭等着又幫不到我。”
“是古大哥硬要帶我來的嘛,你到底考得怎麽樣啊,跟我說說嘛。”月兒撒嬌說着,還沖後一點,把鍋甩給了正走上前來的古月子,他的臉上也滿是關切:“這不今日也沒什麽要事,又關心你考得如何,所以就來看看。怎麽樣,還順利嗎?”
“應該是沒問題,大人讓我回去準備府試。”李淩稍稍壓低聲音,看到月兒似要歡叫,又趕緊拍了她一下,“這事可别亂叫,畢竟現在還沒放榜呢。”
“對對對,這事瓜田李下的,還是低調爲好。”古月子領會笑道,他也覺着李淩有這層身份在,這次縣試取中自然是十拿九穩的。倒是月兒,臉上依舊滿是興奮之色,一邊走着,一邊小聲道:“哥,你好厲害,終于是把縣試給過了,要是爹爹知道了,一定會爲你感到自豪的。”
“呃……”這其實也沒什麽值得驕傲的,畢竟隻是縣試,離着秀才功名都還有兩過要過呢。李淩想着,卻不好說,畢竟自己那便宜老爹确實十多年都沒能從縣試裏殺出去,所以這科舉還是得看天分和運氣啊,沒有這命還是别荒廢年華爲好。
三人回家,自然是要好生慶祝一番。古月子早猜到了結果,所以之前就在酒樓裏要了一桌席面,直接就在家裏吃喝一頓,可讓月兒這丫頭又過了把瘾。
第二天,李淩也沒去縣衙,繼續在家中讀書寫文,同時體會那些狀元解元們的時文中的精妙處,化他們的妙筆爲自己的才學。
又過一日,已到了放榜之日。縣試畢竟不比之後的幾場大規模考試,考生人數既少,幾名考官批閱着也足夠迅速,隻花了兩日時間,就把所有考卷全部看過,然後就是排定名次,再将相關榜單張貼到縣衙外的大照壁上,公之于衆。
本來李淩是沒興趣再特意跑去看的,一者他對自己的成績有着自信,二者反正自己是要回縣衙的,東西貼那兒又不會跑了,到時再看也不遲嘛。但月兒可沒這麽好的心态,一大早就不斷提及,催促着李淩帶自己過去看榜。
等到中午時,小丫頭都急得快上蹿下跳了,無奈之下,李淩隻能遂了她的心願,帶了月兒去了縣衙看榜。
雖然已過去半日,可縣衙跟前依舊聚集了上百人,裏外三層地圍觀着榜單,不時還議論幾聲。有那特意來看榜的考生,倘若名字正在榜上,則是一陣歡喜,笑容滿面,還有與朋友擊掌的。還有那發現自己落榜的,則當即垮下臉來,如喪考妣,整個人都跟丢了魂兒似的。
這等悲喜劇不斷在人群中上演,也讓其他吃瓜群衆們看了個痛快,也是縣衙這邊人群久久未散的原因所在了。
李淩拉了月兒好容易才從人群後邊擠到了榜文跟前,打眼往上一掃,便瞧見了最上頭那個最大最醒目的名字——張允!這就是本次縣試的第一名案首了。
“啊……哥,這第一名不是你嗎?”月兒見了後有些失落地嘀咕了一句。
“這案首哪有如此輕易就能考中的?”李淩很有自知之明地說了句。雖然縣試案首能得不少好處,比如名聲,再比如隻要在接下來的府試和院試時不出錯就必是秀才,這是官場潛規則,地方官的面子總是要給的,但李淩卻不覺着自己就合适拿到案首,畢竟那太紮眼了,還容易被人懷疑作弊——雖然好像他确實被開了後門。
李淩的目光沒有在第一名上停留太久,迅速就往下掃去,隻看了三個人,到了第五位上時,就瞧見了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居然以前五的名次考過縣試!
“哥,哥,你果然取中了,還是第五呢!”月兒也看到了結果,頓時興奮地叫嚷了起來。這回李淩沒有再阻止她,小丫頭自然越發放肆,叫着的同時,還連蹦帶跳起來。
如此一來,立刻就吸引了周圍衆人的目光,有欣賞的,有羨慕的,自然也有嫉妒的。邊上兩個書生打扮的還沖他拱了拱手:“兄台大才,不知中了第幾啊?”
“哦,不敢,隻中了個第五而已。”李淩隻謙虛了一句,對方一看榜單神色就有些變了,他這才認出李淩的身份來,不覺有些緊張拘謹。
如今縣城百姓都是聽說過李淩大名的,這位李典吏可是能把莊家連根拔起的厲害人物,又深得縣尊大人重視,這次來參加科舉自然不在話下了。
當然,這時也難免有人心生異樣,覺着其中藏了什麽貓膩。但當了李淩的面,總有懷疑不滿也是不敢說出來的,隻是再沒有了之前的熱絡,紛紛往邊上讓去。
李淩見此心中苦笑,真就屠龍勇者在不知不覺間變成惡龍了嗎?自己可從沒想過害人啊,他們有必要如此嗎?
當然,他也沒必要因爲這點事情就與這些人置氣或是跟他們解釋什麽,當下就拉了依舊感到興奮的月兒鑽出人群回家去。他的心裏知道,不知不覺間,自己和普通百姓間的距離已經完全拉開了……
讓李淩更感興趣的是這次縣試取中者一共是一十六人,而根據李淩之前在考場上掃看,參加本次縣試的人當在七八十人間,也就是五分之一,這取中率那是相當不低了。
然後自己的便宜老爹,還有今日考場那些須發花白的老考生就是如此都沒能從縣試、府試中殺出來,拿到一個童生的身份,這就隻能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他們确實不适合考科舉了。
所以在李淩看來,像這樣頭鐵到了極點,即便撞了南牆都不肯回頭的家夥才是科舉制度真正的犧牲者。其實他們本該有更好的人生,完全不該把大好年華浪費在自己完全無法掌握的地方,然後最後還罵科舉制度有多麽的不公。
感慨着回家後不久,同樣知道結果的古月子、林烈等朋友也紛紛上門道賀,卻使李淩感到一陣尴尬——大哥,我就過個縣試,又不是中了秀才,用得着如此大張旗鼓地來慶祝嗎?
不過大家都是一番好意,李淩也隻能略顯别扭地接待一番,最後索性又去酒樓要了一桌席面,如此一來,真就成了一場慶祝,幾人一場歡飲直到二更後,方才各自散去。
李月兒雖未飲酒,整個人的精神卻頗爲亢奮,見李淩送客歸來,又湊到了跟前,上下左右地打量着自己哥哥,末了笑着問道:“哥,你現在是個什麽心情?”
“心情?”李淩心說我隻覺着心累,怎麽真就當回子事兒了?不就一縣試通過嗎,離着功成名就才是剛踏出第一步呢。
月兒可不知道他的想法,撲閃着大眼道:“是啊,你終于做到了爹爹沒做到的事情,就不想說些什麽嗎?”
“這說明我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李淩随口說道。而後又看着自己妹妹,正色道:“有兩件事情我得告訴你。”
“哥你說。”
“這回的慶祝到此爲止,其實真沒多榮耀,要是我接下來在府試或是院試裏落了榜,照樣什麽都不是,所以你可千萬别跟左右鄰居吹噓,真要被他們記下然後咱還做不到,可丢死人了。”
“啊?不是已經考上了嗎?”
“秀才哪有那麽容易考上的?還有兩關要過呢。”說這話時,李淩心頭也是一動,後世那些文藝作品裏總把秀才不當回事,認爲那是讀書人最底層的存在,可事實上多少人就爲了這麽個身份奮鬥了無數個日夜啊。
月兒這才有些明白過來,不覺又有些擔憂了:“那哥你能考中秀才的吧?”
“差不多吧,至少魏縣令是這麽說的。”李淩說着又看向她,“還有第二件事,那就是下月初就是府試,然後中旬又是院試,也會在府城進行,如此一來,我恐怕就得在月底前往府城,并且在那兒逗留半來個月了。”
“啊……”直到聽到這一通知後,月兒才徹底傻了眼,那自己可怎麽辦啊?随後又懇求道:“要不哥你也帶我一起去府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