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排衙能被人偷偷稱作小上朝的原因所在了,這種高居人上,發号施令,一呼百諾的感受,委實與天子上朝,将軍升帳差不太多了,能最大程度滿足人的權力欲。
早幾年官場中就流傳着一個笑話,說是京官與地方主政官員碰一起互相吹噓,京官說我更近天子,地方官說我有排衙;京官說我到冬天有炭敬,到了夏天有冰敬,地方官說我有排衙;京官說我們能不能不提排衙這事兒,地方官就是一笑說,那我還不用老見人就卑躬屈膝,作揖行禮呢,然後京官沒了脾氣,那咱們還是說排衙的事情吧。
這笑話雖然有地方官的酸葡萄心理,但也可看出這地方官主政官員的排衙是頗被其他官員所豔羨的。李淩身處隊伍前列,聽魏梁說着那些冠冕堂皇的場面話,也能明顯感受到排衙場面的肅穆隆重。
終于,開場那些沒什麽營養的客套話說完,魏知縣把臉色一正,目光從所有下屬官吏的臉上一一掃過,沉聲道:“本官雖然新到任不久,卻也有心在我江城縣裏建一番功業,爲百姓謀一份福祉,還望諸位能夠盡力助我,不要再讓之前的那些不愉快重現了。”
“卑職等謹遵大人之命。”衆人齊聲答應。
“很好,那接下來本官就來說說年後的一些安排吧。其一是稅收方面,去年秋天還有一些欠稅的人家,如今過去數月,也該把欠下的稅款糧食給收攏來了。封縣丞,這一塊一向都是由你負責,那就照舊吧。最遲到三月底,積欠的稅款糧食必須到位。”
封平想說什麽,可在對上魏梁那雙眼睛時,卻有些不敢開口了,隻能拱手答應:“下官領命。接下來我會盡全力催收欠稅的。”
“其二,本官查過衙門裏的諸多錢款進出,總有些對不上賬,這是戶房的職責所在,李典吏……”
李淩忙打疊了一下精神,出來一步應聲道:“卑職定會在短時間裏把相關之賬全部整理清楚,不留任何疑問。”
“唔,最好能在本月之内把賬目都理清了,那樣才好及時上報府衙。”魏梁滿意點頭,又補充了一句。
李淩再度稱是。然後魏知縣又相繼提到了開春後的勸課農桑,以及三月時節的科舉縣試等等大事,那都是縣衙接下來一段時日裏必須緊着處理的事務,相關人等自然也是一一領命。
随着魏梁不斷點名安排差事,李淩才終于見識到了身爲縣令身上到底擔負了多少職責。這可不是某些影視裏所看到的那樣,好像當縣令的除了時不時審理幾件案子就無所事事了。事實上,一個縣内幾萬十幾萬百姓可有着太多需要處理的大小事務,而現在這些職責卻是全着落在了他一個縣令的身上,說一句重任在身也是半點不誇張的。
直到把這些瑣碎卻又要緊的差事都吩咐下去後,魏梁才又把臉色一沉:“還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也必須趕緊處斷了,那就是莊弘一案。你等可有什麽建議或是更進一步的證據嗎?”
此話一出,現場的氣氛卻有些僵硬了,幾乎所有人都眼觀鼻鼻觀心,好像沒聽到縣令的問題似的,有幾個定力差的,更是臉上的皮肉都顫動了一下。
李淩很清楚他們爲何會有此反應,畢竟縣衙裏各種利益糾葛,誰也不敢說給莊弘定罪時會不會把自己也給牽扯進去啊。看着幾乎所有人都不再作聲,魏梁的臉又黑了三分,但到底不好當場發作,隻能哼了一聲:“此事本官是要查到底的,還會在不日繼續堂審。好了,今日排衙結束,各位散了吧。”
随着縣令走出大堂,衆人才放松下來,出門之後,幾個關系近的就湊一起竊竊私語,議論起了什麽來。六房吏員幾乎全部都是如此,隻有戶房這兒卻顯得有些冷清,看到李淩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時,趙涵方緻遠幾個還偷摸着打了下眼色,然後才由方緻遠打頭,笑着來到了李淩跟前:“李典吏。”
“嗯?你有什麽事嗎?”李淩剛拿過一份去年留下的賬冊想看看呢,聽招呼便擡頭問道。
“小的家裏出了些狀況,老母身子有恙,需要送去府城找名醫診治,所以想告假幾日,不知典吏能否通融?”
李淩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陣,然後才笑道:“既是爲母盡孝,那自然是理所當然,準了。這樣,給你五天時間可夠嗎?”
“夠了夠了。”方緻遠忙點頭應道,轉過身來,臉上已滿是得意的笑容。
他才剛回到自己的座位,趙涵又走到了李淩跟前,一臉爲難道:“李典吏,小的近來身體甚是不舒服,大夫說需要在家中靜養,所以這幾日怕是來不了縣衙辦差了……”
“是嗎?你需要歇息幾天?五天夠嗎?”
“應……應該差不多了吧。”
“準了,咱們當差的也得保重自己的身體啊。”
這位離開,周林淵又上來,同樣是一個略顯蹩腳的理由,同樣是告假數日,李淩照樣沒有多作刁難,點頭答應了他。最後,當李淩把目光落到林慶身上時,後者略顯肥碩的身體扭動了下,直到那三人有事外出,方才湊了上來。
“怎麽,你是自己有病,還是家裏有事,需要告假啊?”李淩這回索性都沒擡頭,直接問道。
“沒,沒有。小的一切都好好的,小的隻是覺着典吏你這麽任他們告假也太寬大了些,他們分明就是說好的,想把年後的各種雜事都推給典吏來忙啊。”林慶小聲提醒道,“别看咱們這兒好像沒太多要緊事,可往往年初時會有好幾日忙到不可開交,當初有八人在戶房時都忙不過來,現在隻剩典吏和小的二人,怕是更難把差事辦好了。”
李淩卻是一笑:“我知道,不過我覺着有時候辦差人多反而不利,少了那些扯皮時間,進度反倒能更快些。你若不信,大可在此看着。”說話的同時,李淩筆下都不見停的,唰唰的寫着東西。
“小的自然是要聽從典吏安排,幫典吏把差事辦妥。”林慶立馬表着忠心,隻是眉頭依然有些輕鎖,這位新來的典吏可别把事情想太簡單了。戶房這兒的差事真就千頭萬緒,不是光會查賬就能應付過去的。
李淩當然不會跟他解釋自己以前在某大公司裏開年要做多少任務,那時才叫忙得不可開交,連上廁所都得跑着來去。與那相比,現在縣衙戶房的一些差事真就是小意思了。
同時,他更清楚方緻遠三人同時請假就是撂挑子,想用這一招來逼迫自己認清位置,從而壓制,甚至讓自己主動退位。終究他李淩在縣衙沒有什麽根底,又不像魏梁有着朝廷背書,下面的人自然不可能心服了。
既如此,那就且讓自己先顯些手段來震懾他們,然後再想法把整個戶房掌握在手吧。
正說話間,那三人又先後回來,卻是各自去領了一套筆墨紙張,然後又一個個整理一番,便想離開。不料這時李淩卻開了口:“你們且慢走。”
幾人看了立在邊上的林慶一眼,明顯有些不滿了:“典吏有何吩咐?莫不是改主意,不肯讓我們告假了嗎?”
“當然不是。不過衙門自有規矩,既然你們告了假,就得有書面呈遞,如此我也好給縣尊一個交代不是?”李淩笑吟吟地把三份假條給拿了出來,“你們各取一張,在上頭簽名便可。”
三人一臉疑惑地接過假條,以前還真沒遇到過這樣的情況呢。不過仔細看看上頭的内容,又不覺着有什麽不妥,同時也想不出李淩這麽做有什麽深意,便在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後,各自提筆簽下了名字。
李淩接過這三張假條,臉上堆滿了和煦的笑容:“那你們就回去吧,記得五日之後回來便可。”
三人總覺着有些問題,可又想不出哪裏不對,最後還是按照計劃,迅速閃人。林慶在旁卻看得有些發呆,真就如此輕易讓他們離開了?那接下來戶房隻剩二人,可就有的忙了。
事實也正如他所料,不一會兒工夫,主簿那邊,縣丞那邊就陸續把積壓了大半個月的不少公文和亟待處理的文書什麽的不斷送到了戶房,很快的,李淩和林慶的案頭,就已經堆疊起了厚厚的一摞文書卷宗,而且看這架勢,還會不斷增加,哪怕他們全力而動,忙到天黑都不夠他們把今日的事情辦完的,更别提騰出時間來處理縣令所說的去年的一些不是太清楚的賬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