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思忖了一下,便決定先不回家,找古月子幫忙,讓他派個夥計去鄭家蹲守林烈,自己好跟他一談。畢竟話都說出去了,總得兌現諾言才是。這麽想着,李淩腳下也就快了兩步,結果一人邁了醉步從一家小酒肆裏出來,正好與他撞在了一處。
而且這位身子還很不穩,一撞下竟是挨着李淩的身子就往地上出溜,帶得他也是一個踉跄,趕緊伸手一把攙住,卻又扯到了後背傷口,差點就呼出痛來。可在看清楚面前醉漢的模樣後,他卻顧不上疼痛,意外叫道:“林捕頭,你怎麽……”
“你……你是李淩?”林烈還沒有徹底醉倒,當下穩住身子,擡頭打量了一番後認出人來,然後又呵呵笑道,“你怎麽跑這兒來了?”
“這不該是我問你嗎?爲何在此喝悶酒?”李淩反問了一句,氣勢上還真就把對方給壓住了,讓林烈爲之一呆,随後噴着酒氣道:“李淩,是我對不住你,昨日不該在堂上撒謊的,還害你被打了……”
李淩雙眼一亮,這位喝醉酒後可比清醒時好說話得多了,不如趁機問些關鍵的東西?可還沒等他想好怎麽問話呢,對方卻又突然打了個酒嗝,語調一變道:“可你也不對啊,我都已經警告過你,讓你不要亂來,非不聽,居然還擊鼓鳴冤,真當縣衙能爲你做主不成?這下知道厲害了吧?
“别說是你了,就是我,看着是什麽捕頭,在縣衙裏,在家裏,還不是什麽都不是,什麽都得聽他們的……”許是壓抑得太久了,在酒精的作用下,林烈此刻顯得很是放肆,說話的聲音更是不輕。得虧街上此刻沒什麽人,不然都要引起圍觀了。
李淩感受着他的憋屈和憤懑,突然開口道:“看來你今日喝悶酒到醉就是因爲這些了?是因爲身爲鄭家贅婿讓你受了許多委屈,還是因爲柳葉巷的人?”
這最後一問就跟寒冰猛拍在林烈的胸口似的,讓他的神志猛然一清,臉色也陡然而變,醉意明顯減了五分,眼睛也亮了:“你,你說什麽?”
“我說柳葉巷到底藏了什麽,能讓你如此不安,哪怕到了公堂上也會因此突然改口!”李淩看着他再度問道。如果說之前他隻有五分把握的話,那現在卻有八九分把握确信柳葉巷裏一定藏着什麽關鍵秘密了,所以林烈的反應才會如此激動。
林烈沉默了,目光也變得清明:“我不知道你在胡說什麽,什麽柳葉巷的,我家在百荷巷。”說着,轉身便要離開。可就在他一邁步的當口,李淩的聲音再度響起:“那就讓我猜上一猜吧。像林捕頭這樣的豪傑人物,作奸犯科是絕不會做的,若是在那裏有什麽買賣也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所以,是外宅吧?”這話說出,林烈的動作頓時停住,但人卻沒有轉身。
李淩的話還在繼續着:“你是鄭家贅婿,卻在外邊養了人,他們一定不會高興,說不定還會以你的前程作爲要挾。畢竟鄭艮可是縣衙典吏,還與你的頂頭上司莊弘關系密切,要對付你完全就是一句話的事情。
“你現在的捕頭職位也是他們給的,這應該就是你入贅鄭家的條件。隻是身爲贅婿的你在家中很不如意,夫妻關系也不好,所以就想着在外邊另找一個貼心之人。畢竟男人嘛,誰喜歡被妻子壓着,處處不得伸張呢……”
“夠了!”林烈一聲斷喝,打斷了李淩的說辭,“你到底想說什麽?”
李淩正色看着他:“就因爲莊弘掌握了這一事,所以才讓你在公堂上撒謊?你不光在意自己,更在意那個女人吧?”
見他默認,又道:“可你想過沒有,鄭艮就真不知道有此一事嗎?又或者哪怕現在他被蒙在鼓裏,可以後呢?事情總有被戳穿的一天,想過怎麽應對,怎麽自保和保住那個對你傾心的女子沒有?”
這些問題其實林烈心裏早有過,隻是一直都在逃避。而現在,卻被李淩當面問了出來,就跟一枚枚投槍般打在了他的身上,讓他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了,身子開始顫抖,額頭甚至都見了汗。
我該怎麽辦?我有什麽辦法保住她和我們的孩子?我該偷偷帶她離開這裏嗎?率先想到的,卻是逃避。
李淩看着他那副糾結的模樣笑了起來:“其實林捕頭你壓根不用感到爲難,眼下就有一個徹底解決問題的機會,就看你有沒有這個膽量了。”
“你……你什麽意思?”
“魏縣令新來,正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正是趁機鏟除莊弘等黨羽的大好機會,而對你來說,也是翻身的絕佳之機!隻要扳倒了莊弘,鄭艮也必然會被罷職,而你則會成爲縣令跟前受重用的實權捕頭。到了那時,你進可以直接與他們和離,與你心愛之人過自己的小日子,退也能在鄭家當家作主,想要多娶一門妾侍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哪用得着跟今日般偷偷摸摸,提心吊膽的?”
這番話說下來,把個林烈都給說呆住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你是來替縣尊做說客的?”
李淩笑笑沒接這茬:“這是擺在你面前翻身的最好機會,正因爲林捕頭你爲人還算正直,以往也未曾害過百姓,縣尊才會給你這樣的機會。我也不怕把實話告訴你,三日之内,縣衙之内必然有變,到那時,那些還站在莊弘一邊,想着與縣尊作對,或是打着首鼠兩端主意的家夥就要迎來大難了。所以你最好就是現在掌握主動,爲縣尊出把力。
“無論爲前程,還是爲家庭考慮,這都是對你最好的選擇。希望你好好考慮,不要辜負了縣尊的一片良苦用心!”說完這些,李淩也不等對方作出什麽反應,就大步而去。該說的話他已經說完,該點的問題他也已經點透,最後做什麽選擇,就看林烈自己的魄力了。
雖然這位不是歪嘴龍王,但隻要有些血性的男兒,都不會甘心做一個隻能當個傀儡應聲蟲的贅婿!
李淩遠去,林烈卻獨立寒風中,久久沒有半點動作,就好像被人施了定身咒一般。昨夜回到柳葉巷那處院子裏的混亂場景再度于腦海中閃現——那個溫婉如水的女子欲哭無淚地倒在地上,家中一片殘破,兩歲的兒子坐在床頭哇哇痛哭——還有這些年來自己被人當作奴仆般呼來喝去,稍不如意非打即罵……
直到良久之後,他才慢慢呼出一大口濁氣來,雙拳驟然握緊,原來迷離的目光也突然變得堅毅起來!
……
“哥,你背上的傷口又裂開了……”當李淩心滿意足回到家,月兒一看之下,才心疼地叫了起來,雙眼也有些泛了紅。也是直到這時,李淩也感受到背部的疼痛确實比之前更強了,一陣陣火辣辣的,顯然是創口崩裂了。
“沒事,隻是剛剛出了點意外,跟人撞了一下。”李淩一見趕緊出言寬慰妹妹,“小傷而已,抹點藥就好了。要不你給我上點藥?”
“嗯,哥,你可不能再這麽受傷了,要不然多痛啊。”月兒上前幫着哥哥把上衣緩緩褪下。好在屋裏生了兩個爐子,倒還夠熱,不然真去不掉衣服呢。然後小丫頭又小心翼翼地拿出大夫留下的傷藥,仔仔細細地給李淩打理起傷處來,一邊忙着,一邊嘴裏又不斷念叨着,讓他不要再出去了。
雖然是被人唠叨着,李淩卻不覺半點厭煩,反而心裏有股暖烘烘的感覺,這才是親人間的相處方式,這才是家的感覺啊。
不過接下來月兒注定是要失望了,因爲有太多的事情還需要李淩來幫着魏知縣處理。
……
長夜過盡,又是全新的一天。
與昨日的陽光明媚不同,今天一早,厚厚的雲層就遮蔽了天穹,北風更烈,溫度也更冷了些。這讓小縣城裏的百姓起得也更晚些,直到巳時左右,衙前街上才重新熱鬧起來。
而這時,一個少年拿了張碩大的紙張和漿糊走出了縣衙大門,唰唰幾下,就在縣衙門前的牆壁上貼了一張大大的榜文,然後招呼一聲:“各位鄉親父老都來看看,這是縣衙的決意啊……”喊了三次,見有不少人湊上前來,他便又轉身回去了。
很快的,榜文下邊就圍了好幾十人,大家對此還真挺好奇的。因爲一般來說,縣衙有什麽榜文都習慣張貼在裏頭的影壁牆上,隻有極其重大的消息才會貼到外頭來,而且有時還有人特意在邊上站着爲大家解說一番,畢竟現在識字率還是不太高啊。
雖然縣衙沒派專人,到底還是有熱心的讀過書的人幫着解讀一二,此時一個中年人就一面看着榜文,一面大聲跟所有人做着解釋:“這榜文上說的啊,就是縣尊有命,讓縣衙裏那些最近都不曾露面的吏員差役在臘月十八,也就是明日中午前回衙門,要不然,就要開革所有人,另招他人入縣衙當差……”
這位說到最後自己也愣住了,而周圍那些百姓也個個鬥露出了異色來,這是……縣衙内部的紛争要公開化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