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過辰時,縣衙二堂内卻是冷冷清清,也就大貓小貓兩三隻,簽押房幾乎全數關着,各房書吏都不見人影,就連三班衙役也隻有三五人在那兒晃蕩,看到魏梁過來還都避得遠遠的,讓他很是手足無措。
帶着滿心異樣魏梁先去了自己的公房,倒是發現兩名佐貳官封平與王賀就在房中,隻是一時也不好進去打聽。本以爲隻是縣衙裏人等懈怠晚來,可結果等到日上三竿,依舊沒見着幾人到來,這下魏知縣終于是有些坐不住了,當即就讓身邊的小厮惜墨去把曹師爺請來商量一番。
曹進昨夜睡得有些遲了,今早就沒能起來,直此刻才姗姗趕到,看到二堂這裏一片冷清的場景後也是微微一愕,随即眉頭更是深深鎖緊,知道事情要比判斷的更加棘手麻煩了。
“先生,看來縣衙裏衆人是鐵了心要與那莊弘同進同退了,這可如何是好?”沒遇到過這等情況的魏知縣一下就着了慌,見了曹進過來就趕緊請教道。
“東家稍安勿躁,此事确實出乎了咱們的意料,這小縣城裏的人膽子可太大了,居然如此不把上官放在眼裏!”曹進這時也沉下臉來,“但越是這個時候,咱們越不能弱了聲勢,亂了陣腳。尤其是不能退縮,要不然,就再難挽回了。”
“我當然知道,可你也看到了,本想按你昨夜所提到的讓人重新審查架閣庫内的賬冊文書,可現在我除了你們二人,卻是連一個能用之人都沒有了。”
“東家不必驚慌,老朽以爲事情當不至于此,縱然那莊弘在衙門裏一手遮天,也不可能真做到一呼百諾。比如那林烈林捕頭,昨日堂上就沒有太過迎合。還有那封縣丞和王主簿,他們終究非其部屬,今日不也來了嗎?不如就讓老朽去把他們請過來,好好商議一番?”
“對,他們在縣衙也有多年了,總比我們了解更多内情,就請他們來說說話。”魏梁稍稍定神後點頭道,“那就有勞曹先生去傳個話了。”
不一會兒,曹進就把兩個佐貳官都給請到了縣令公房。這兩人看着依舊是那副恭敬客氣的樣子,就是坐下也不敢完全坐實了,可依舊能讓人感受到明顯的敷衍之意。
隻略作寒暄後,魏梁就入了正題:“昨日之事二位也都瞧見了,本官以爲茲事體大,更涉及到縣衙官吏,爲正人心必須徹查,你們以爲如何?”
兩人對視一眼,便由封平笑道:“縣尊大人能如此想實在是我江城縣上下人等之福分,咱們自然不敢有什麽異議。”
“好!既如此,我想着便從架閣庫的那些賬冊入手,查明白昨日李淩所告到底是不是确有其事。而這查賬之事卻得由專業的人來做,戶房那邊的人自然當仁不讓。可直到現在,本官也未見那些吏員到來,這卻是爲何?還有縣衙裏的其他衆人,今日爲何也都姗姗未至?本朝成例,都是臘月二十之後才封衙休沐,今日才十四,總不至于他們就不來了吧?”
這回由王賀幫着解答:“縣尊既然拿定了主意,下官二人自當盡心配合。不過縣衙裏的事情也是千頭萬緒,别看咱們人手不少,可大家手頭上也都有差事,就拿戶房那邊來說,有三人需要去下邊的村子催收未繳的秋稅,還有其他不少雜務都必須趕在年前完結,所以今日才有人未能前來點卯。”
“可即便如此,也不該如今日般隻有少數幾人到衙吧?”
“呃,其他人應該是有些私事耽擱了吧。縣尊見諒,縣衙裏一向清閑,所以他們有時也會告假在家中忙活一陣,您也知道接近年邊,家中不少事情也挺忙的。也就下官這樣孤身在此的,才沒有如此多的雜事。”
這位的回答當真是滴水不漏,叫人挑不出什麽大問題來,讓魏梁有不滿也不好當場發作了。而這時封平又笑着道:“這也是下官的責任,昨日就收到了二十五個衙役人等的告假,此事都沒來得及報于縣尊知道呢。不過隻要過完了年,也就能恢複正常了。”
兩人應付完魏梁的詢問便施施然離開,把個光棍縣令丢在了公房裏久久說不出話來。饒是他修養再好,這時也已氣得臉色發青,呼吸急促,連身子都在微微打顫:“欺人太甚,簡直是欺人太甚!”
狗屁的事務繁忙所以不能到衙,就從來沒聽說過這樣的借口不來衙門報到的。可正是如此蹩腳的借口,更讓人看出這些油滑之徒對他這個一縣主尊的輕視,居然連個合理正當的理由都不找,随便拿個就來應付了!
至于所謂的等到年後就能恢複正常就更是拖延之策,等到那時,他這個新縣令的威信早已掃地,還拿什麽與這些地頭蛇鬥啊?即便魏梁才初任地方官,但其中的道理也是早聽前輩同僚和曹進說過了,自然明白這事有多麽的嚴重。
所以在一番惱火後,他又看向了曹進:“曹師爺,這可如何是好?你剛才怎麽就不幫着我說幾句話呢,那兩個家夥實在太滑不留手,我實在應付不了啊。”
曹進苦笑:“老朽終究不是官員,東家與他們商談又怎好插嘴呢?”說着又是一歎,自己東家看着什麽都好,但終究還是欠缺了這方面的經驗啊。畢竟在此之前,他隻是翰林院内一個編修,縱然得陛下和幾名宰執看重,想要曆練一番後再委以重任,可眼前這一局也終究不是那麽好破的。
魏梁此時也想到了這一層,忍不住輕聲嘀咕:“不經府縣不入台閣,之前我還對太宗朝時定下的這一規矩有些不解呢,現在卻明白了。真隻有到了地方,能克服諸多難題,再入中樞才能舉重若輕,遊刃有餘啊。想我之前在翰林院,自以爲科舉高中探花就能萬事順利也實在太小瞧這天下事了。”
如果是李淩在邊上聽他說出這番話來,是定要說一句你丫裝什麽逼呢?是在顯擺你的高貴出身,還是光明前程啊?但曹進卻沒這樣的想法,因爲早在他願意受前任東家之托,以舉人的功名來做一個縣令幕僚時,就是因爲他也看好這位二十五歲的縣令大人将來前途不可限量啊。
呃,無形之中魏知縣的逼格又得到了拉升,别人的師爺都是科舉不第的書生,最多也就是個秀才而已,他倒好,居然找了個舉人當幕僚——李淩:這人設,比高富帥還高富帥,到底誰才是主角啊?
“是啊,太宗皇帝高瞻遠矚,自非我等能夠望其項背的。”接了這麽一句後,曹進才有肅然道,“此事确實拖不得,不然就沒法定莊弘之罪,到時東家你在縣衙就更沒有權柄在手了。”
“那你說,該如何辦?你我皆不善于錢糧之事,總不能讓咱們自己來查這些賬冊吧?還有那些差役人等一個個都告假不來,縣衙裏事情龐雜,難道都由我們自己來辦不成?”說到這兒,他又是一陣煩躁。
曹進低頭一陣沉思:“東家,老朽以爲想要破局可從兩人入手。”
“哪兩人?”
“一個就是之前提過的林烈林捕頭。老朽還是覺着他與莊弘他們不是一路,隻是礙于形勢才不好在此時表态。隻要縣尊能給予他足夠的禮遇與信任,我相信他能站到我們一邊。”
“林烈嗎?之前幾日打聽下來,他倒是個有良心的,至少沒有聽說他做過什麽欺壓百姓的事情。好,本官到時親自去見他,希望他不要讓我失望。那另一個呢?”
“另一個就是始作俑者,李淩了!”
“他隻是一個布衣百姓,能在縣衙裏幫到我們?”
“布衣有布衣的好處,至少他不可能與莊弘等人沆瀣一氣,而且隻要縣尊你點頭,讓他在縣衙内擔個職位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曹進笑了一下道,“還有一點,這事本就是那李淩主導揭發的,也就和莊弘他們早成死敵,這時他幫我們,就是幫他自己。所以我斷定他不會拒絕!”
魏梁想了下,也深以爲然地點頭:“你說的不錯,還有一點更關鍵,他既然能在之前就查出縣衙内的種種弊案,那這回再查得細些也不在話下了。唯一可慮者,就是他還有一個原告的身份呢,這麽做是不是有些落人口實?”
“東家多慮了,此事主導權本就在咱們手上,采信與否隻在于你,不在他人。”曹進忙打氣道,“若是東家覺着可行,我便親自跑一趟,去把他請到縣衙來。”
魏梁也是個當機立斷的人物,既然有了打算便要施行,立刻點頭:“那就有勞曹先生了。事不宜遲,今天就把這兩人都拉到咱們這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