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這樣,比如大權在握的四老爺莊典史就正一面喝着熱茶,一面和年過五旬,論職位還在自己之上的縣丞封平說着話,就在自己的簽押房内。
“聽說昨晚不但沒成事,還讓林烈把人給放了?”封平的臉色并不好看,一臉的憂心忡忡。
莊弘啧了一聲:“一群廢物,這麽點小事都辦不好。還有那林烈,最近是越來越不聽話了,早晚得除了他。”
“那可得趕早,說不定什麽時候縣尊就要到了。你也知道,這次來的縣尊大人可不得了,聽說是當今皇帝所看重栽培的年輕幹吏,到時候必然新官上任三把火,可不能給他把柄啊。”
“哼,一個才入官場沒兩年的愣頭青,就算皇帝對他極其重視也沒用,難道還能讓朝廷給他派下幾十上百個下屬來不成?你就放一百個心吧,他到任怎麽也得等年後了,那時什麽證據線索也早成灰了,還能威脅到你我不成?而且到時候他就會知道咱們江城縣到底是誰說了算了。”
“但願如此,可事情還是盡快辦妥爲好,以免夜長夢多啊。”
“放心,待會兒我就讓那李淩進大牢去給那個廢物做伴,倒時再來個畏罪自盡……”就在莊弘不以爲意地說着解決之法時,一下咚的鼓響讓他的眉眼一跳,話語也就頓在了這兒。兩個官兒都是一怔,直到後續的鼓聲連着不斷地咚咚捶響,他們才終于反應了過來,這是有人在敲打衙門外的鳴冤鼓!
這讓兩人的臉色都變得凝重起來,本朝律令,這鳴冤鼓可不是什麽尋常人報案就能敲響的,必須是人命或盜匪等大案才能去動,江城縣這兒更是有五年沒有聽到這等鼓聲了。
另外,太祖當初還定下嚴令,無論任何時候,隻要鳴冤鼓起,地方衙門的主官就必須到場審斷,不得逃避遷延,否則一旦被朝廷獲悉,就是大罪,輕則奪冠罷職,重則直接入罪發落!
當然,倘若發現是有百姓小案大鬧,或所告不實,其後果也是相當嚴重,把命搭上都有可能。但無論如何,一旦鳴冤鼓起,任何人都不敢不接這案子,就是在縣衙一手遮天的莊弘也是一樣,他的臉色幾變後,終于變得凝重起來:“是什麽人在外頭攪擾,居然還敲響鳴冤鼓了?”一面說着已經起身整理衣袍,大步就往外走去。
這時縣衙裏的其他人也都開始奔忙,紛紛打聽到底是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家夥居然敢撒野敲鳴冤鼓,難道是真出了什麽大案不成?直到見四老爺冷了張臉走來,才一個個規矩起來,紛紛行禮,然後也直往大堂而去。
咚咚的鼓聲不但讓縣衙官吏人等好一通忙活,衙前街一帶的百姓們更是被吸引着直往衙門口湊,多少年沒見着這樣的事情了,大家總想要看個新鮮不是?
這衙前街一向都是縣城裏最熱鬧繁華的地段,哪怕是這個寒冷的冬日午後,依舊有不少人在往來買賣,片刻間,衙門口就聚起了數百人,許多人都踮腳張目,直往那邊望去。此時鼓聲已然停止,衆人看着一個年輕人被幾個措手不及的衙差阻止帶到一旁,隻是神态間卻沒有一般百姓告官進入衙門時會有的惴惴表現,淡定得就跟他也是個旁觀者似的。
“那……那不是李大郎嗎?”
“哎,是他,就是他,那個在東斜街開書店的李老闆,他都多久沒開店了,我還想租兩本書呢。可他有什麽天大的冤屈,居然就要敲響那鳴冤鼓,這事可大了呀。”
“我可瞧見了,他是從衙門裏頭突然出來的,所以那幾個看守都來不及攔阻他,就讓他把鼓給敲響了,你們說這到底是出了什麽狀況了?”
“哎你們看,刑房的袁典吏出來了,還有林捕頭,這是要把人帶進去啊。要不咱們也進去看看?”
衆百姓的一番七嘴八舌後,人群果然就開始動了起來,跟在押着李淩往大堂去的差役後頭就往衙門裏闖,而這一回就是那些平日裏耀武揚威的差役們也不好出手阻撓。因爲大越朝廷早有明令,但凡是大堂審案,都是準許當地百姓旁聽的,以起到教化之用,這也導緻現在衙門裏審案一般都在二堂。
李淩就這麽被人押着來到了大堂前,身旁正是林烈,隻見他面如鍋底,壓低了聲音斥責道:“你這是要做什麽?你知不知道敲響鳴冤鼓會有什麽結果?你有什麽冤情非要如此不顧一切?”
面對林烈的質疑,李淩隻是淡然一笑:“怎麽,林捕頭你怕了?還是說你也和某些人一樣,做賊心虛?”
“哼,無知!你道這鳴冤鼓是好敲的,大堂是好進的?待會有你哭的時候!”說話間,人已到了高高的門檻前,随着裏頭啪的一聲驚堂木響,威武聲如排山倒海般傳出,打斷了林烈之後的話語,他當即加速一步,跨入大堂,先站到了兩排手持水火棍,不斷點地的差役前端,那張大大的書案之後。
而後,李淩被人從後頭一推,一個踉跄就進到了大堂内,擡眼就看到了端坐在案後,一臉威嚴的莊弘。這是他第二次看到莊典史,這回的威勢可比之前更足,有一種高高在上,俯瞰衆生的味道。
跟着湧入縣衙聽審的百姓本來還有些興奮地議論着,叽喳着,可随着到了大堂前,聽到威武聲竟也都不自覺地肅穆噤聲,然後滿是好奇地等待着官員審案。
莊弘看到李淩眼中光芒就是一閃,但還是擺出一副公正嚴明的模樣一拍驚堂木:“下跪者何人,有何大冤情,竟要敲打鳴冤鼓?”
李淩剛想說什麽,背後有人低喝一聲:“跪下回話!”說着,還有人推了他一把。這才讓他想起縣衙裏有着太多臭規矩,隻能聽話地跪了下來,如此一來,這氣勢也就自然而然地比上頭和周圍人等低了不止一截。
直到跪定後,他才得以開口回話:“草民李淩,因有大案告發,又恐縣衙内有人阻撓,才不得已決定擊鼓告狀!”
“放肆,你這刁民居然敢如此诽謗官府,當真是其心可誅!”莊弘當即臉色一沉,一砸驚堂木,斥責道,“隻要你所言是實,冤屈是真,官府就定會爲你做主。要本官看,你這分明就是大膽胡鬧了,來人,把此人給我拿下先重責五十大闆以爲教訓,再說其他!”
好家夥,李淩直接就是一句好家夥送給他!這也太随心所欲了吧,這哪是什麽警告,分明就是不想讓自己開口說話啊。他可以确信,一旦真讓他們打實了五十闆,自己怕是當場就要把命給搭這兒了!
所以就在那些差役即将撲上來時,他當即叫道:“慢着!我是原告,豈有不問情由先責打我的道理?莊典史,你莫不是心虛嗎?”
如果是在二堂,外頭也無百姓旁聽,但凡李淩敢這麽放肆說話,早被人按住打個臭死了。可現在是處于大堂,就在衆目睽睽之下,即便妄爲如莊弘也不覺有着一絲顧慮,隻能擺了下手,讓那些差役先退回去,然後陰沉着臉盯着李淩:“你還真有一張刁嘴,不見棺材不落淚啊。好,此事權且記下,本官倒要問你一句,你到底所告何人何事?要是不合律令,必将加倍重懲!”
話雖然這麽說着,但莊弘的心不知怎的已經加速跳動,隐隐感覺到了一絲不安。眼前這個年輕人的所作所爲已經遠遠超過了自己的判斷,本以爲今日就能輕松解決的,卻不想這時反倒是被他占了先機,自己處處受制。可他到底要告什麽,能告什麽呢?
李淩擡頭與之對視,中氣十足地說道:“草民今日要告發的,正是我縣衙内的官吏,就是你莊典史。我要告你這幾年來貪贓枉法,謀取公帑爲私利,從而導緻我縣城百姓的稅賦日重。更要揭發一件由你祖上動過手腳,使我江城縣百姓大損十數年的黑幕大案!”
這番話他幾乎是用丹田之氣給喊出來的,不光堂上的官吏差役人等聽得明白,就是外頭聚集的那幾百人也都聽了個清清楚楚。霎時間,所有人都愣在了當場,這可真就出乎了所有人意料了,誰能想到,他這一回是真沖着告官而來,而且告的還是審案的典史,那個在江城縣裏隻手遮天,權勢滔天的莊弘莊老爺!
當李淩把話說完後,堂内堂外的空氣和時間都似乎凝結,所有人都錯愕盯着他,完全都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了,這其中就包括了作爲當事人的莊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