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裏則點綴着幾件大花瓶,都是彩瓷人物或山水的釉面,與這些家具竟是出奇的貼合,讓整個環境透着幾許典雅的氣味,不像滿是銅臭味的錢莊,倒是像進了某座書香門第了。
櫃台裏頭幾個夥計正笑吟吟地接待着客人。其實這時來錢莊存錢的人并不多,大家更習慣于把銀錢什麽的藏在自己家裏,因爲那樣更踏實,而即便有幾個因爲某些理由來錢莊的,存的錢也不甚多。可即便如此,那幾個夥計依舊服務周到,并沒有因爲對方隻是小生意就露出輕視之意。
這才是做大買賣的商賈該有的表現啊……李淩正心頭作着感慨呢,邊上一個夥計就湊上前來笑着道:“這位客倌是來存錢嗎?不知存多少,還請到裏頭說話。”
李淩也沖他一笑,搖了下頭:“不,我是想來貴号借銀子的。”
這話讓對方微微一愕,這年頭還真沒什麽人特意跑來錢莊借錢呢,一般人有用錢的地方,也是跟親友借的。或許是因爲被那些放高利貸的家夥敗壞了名聲,對此時的人們來說,跟錢莊借着有利息的銀錢那就是個極其冒險的事情,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把自家全給搭進去。
也就一些同樣是做買賣,和萬家關系不錯的商人才會在一時周轉不開時跟他們借上一筆銀錢。夥計想到這兒,便又說道:“客倌裏面請,由我們掌櫃的跟您細談可好?”
“可以!”李淩表現得從善如流,當即就跟了對方繞到櫃台邊上的一處小門,轉到了店鋪後邊的小廳,然後夥計先進去禀報,再見到一個須發微白的男子笑吟吟地出來相迎,把李淩讓到了廳内落坐。
“這位公子看着面生得很,應該不是我衡州府城人吧?”略作寒暄後,掌櫃就試探着問道。
李淩點頭:“在下是江城縣人氏,因爲咱們店裏最近缺了銀錢周轉,這才想着來此拆借。”
“哦?江城縣不也有錢莊嗎?爲何舍近求遠?”
“因爲我們需要的銀子有些多,想要三四千兩。”
掌櫃略眨了下眼睛,才道:“這數字可是不小啊……當然,我們萬家錢莊是肯定能拿出來的,隻是……”
“我明白,如此大筆的銀錢借貸你們總要有個保障。這個我也帶來了,我們古家書局願意以自身店鋪作爲質押,長則明年初,短則兩月,我們必會将本息如數歸還貴号。”說話間,李淩已把随身的包裹放到了桌子上,推給對方,“這是咱們書局的地契房契和官府相關憑證,還有就是這一年來我們書局的經營賬目。隻這些,就足以證明我們書局其實一直運營良好,隻因最近想要在書籍印刷上有所改變,緊缺用錢,才會想着前來借貸。掌櫃的還請過目查看。”
掌櫃若有所思地看了李淩一眼,他還真沒想到這個年輕人竟如此老練,幾乎把自己的所有顧慮都給點到了。确實,一般不熟悉的商人前來借貸,他們還真擔心其中會不會出現貓膩,所以會讓對方回去把相關文書賬本什麽的都拿來,再用實物質押。
可李淩卻是早把一切都準備好了,讓他有種發不出力來的感覺。唯一能做的,就是仔細查看這些文書憑證有沒有問題了。當下裏,他便沖李淩點了點頭,随即就拿起幾份文書仔細看了起來,一個字,一個花押都不肯遺漏了。
這一看就是一個多時辰,李淩也是好耐心,就這麽陪着坐在旁邊,一邊喝茶,一邊在對方略有疑惑時代爲解釋兩句。尤其是在掌櫃看賬本時,他更是能把其中還一些疑問一一解答了,當真是滴水不漏。
直到把這八九份東西都看完了,掌櫃才一邊揉着有些發酸的雙眼,一邊暗自心驚。不是這裏頭有什麽問題,而是驚于這些文書賬本什麽的竟是半點問題都沒有。從賬本上可以看出,這家書局确實生意不錯,隻要資金充足,就根本不會出現任何差錯,大可借錢給他們。唯一讓他感到有些不安的,是對方這準備的也太充分了,和其他第一遭來借錢的商人完全不同。
李淩又等了片刻,才笑問道:“掌櫃以爲如何?我們真還急着用錢,所以若是沒有問題,還請你們盡快定下。就是要去府衙或别處衙門立字據,我也是可以做主的。”
“這個……至少我看着你們書局是沒有半點問題的,不過,這三四千兩銀子畢竟不少,也非我一人能夠決定,所以還請李公子稍等片刻,等我去問過東家後再給你答複。”
“可以,那我就先在外頭等候了,這些東西……”
“要是李公子信得過咱們,就先把東西留在此地,另外,若公子感到饑餓,咱們店裏也有些糕點可以讓你充饑。”見李淩點頭,掌櫃的便叫人爲他端來幾碟糕點,然後他自己則帶了這一大疊文書去了後院請示。
當李淩優哉遊哉地喝着茶吃着點心時,後院兩個模樣精明的男子已經聽完了掌櫃的禀報,開始看起了手中的文書。他們看得就快了,隻盞茶工夫,幾份東西就都被過了一遍,然後其中一人點頭道:“這古家書局确實沒有什麽問題,賬本上的一切都合乎情理,既無外債,也無呆賬,倒是個值得借錢結交的好客戶了。”
“海哥你這麽說,當然是沒問題了。”另一人則表現得更輕佻些,端起紫砂壺滋溜兒喝了一口搖頭晃腦道:“聽老章你這麽說來,這位還算是個人物了。要不咱們去和他見一面,也算結個善緣?”
“也好,生意場上多個朋友多條路嘛,正好爲咱們今後把錢莊開到江城鋪個路……”海哥說到這兒,臉色突然就是一變:“不對!”
“怎麽?是哪兒有問題嗎?”
“你還記得之前家裏有意把書局的生意往外擴嗎?這段是擴去哪兒了?”
“上個月老太爺召集咱們幾個開會時我聽三房那邊說過,好像是去了江城縣了!”說到這兒,這位的臉色也跟着變了,“書局,還是江城縣的,難道說他們是在和咱們萬家書局打對台,然後缺了資金周轉?”
“十有八九就是如此了!”海哥拍了拍手中賬本,“要不然他們好端端的爲什麽突然就要花大筆銀子去做什麽新的書卷印刷手段呢?分明就是爲了對抗三房那邊的人啊。”
章掌櫃一聽也是一凜,讪讪道:“既如此,我這就去回了他,把他送走了事。這人也是,居然糊裏糊塗地跑咱們這兒來借錢了。”
可就在他将将轉身要走時,海哥卻突然又開腔道:“慢着。”
另一位也在随後說道:“這麽做确實不妥,與咱們萬家錢莊多年來打出的名聲和規矩也不符啊。老章,你可還記得咱們一直提倡的是什麽嗎?”
“有借無類!”
“對,就是這個。咱們開錢莊的最重要的就是要一視同仁,隻要是信得過的商賈店鋪,無論他們與咱們是什麽關系,我們都該借錢給他們。因爲隻有如此,才能讓咱們錢莊有更多的顧客,讓咱們的名聲傳得更大更遠,有朝一日踏出衡州,踏出兩淮!”
“可那是與咱們萬家争鋒的書局啊,是咱們的敵人……”
“你錯了,那隻是書局一塊的對手,對我們來說這古家書局就是個很不錯的優質客戶。既然我們都已經确定他們沒有問題了,又怎麽能把生意往外推呢?這要是傳了出去,卻讓我們萬家錢莊以後還怎麽讓人信服?”
“還有一點,你就敢說那人不是故意上門來挑事兒的?要是他真正的目的就是借此抹黑咱們錢莊,到時候書局那邊是成功了,咱們卻把辛苦創立的口碑都賠了出去。因小失大,我們可不能做。”
兩人幾句話一說,章掌櫃的也改變了主意:“那咱們答應他,借他銀子?”
“借,就給他五千兩,月息就算五分,明年二月前必須還上本息!”
等掌櫃的出去後,兩人才又心有靈犀地相視一笑:“海哥,你不全是因爲有這方面的顧慮才這麽決定的吧?”
“你不也一樣?居然還說什麽因小失大。”海哥又是呵呵一笑,“這兩年裏,三房那邊是越發不把咱們長房放在眼裏了。自以爲書局生意不錯,就覺着是大功臣,卻明裏暗裏地貶損我們,說我們隻是吃老本。卻不想想他們的那些開店的本錢都是從哪兒來的?還不是咱們錢莊辛苦賺來的?既然他們覺着咱們沒用,那這才就讓他們吃吃癟,也好讓他們知道知道我們長房到底有多重要!”
有些事情的成功啊,不光要自身努力,更需要别人的配合啊,尤其是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