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少遙果然有着一身的好底子,雖是輕筷在手,可招式淩厲異常,仿佛持劍一般。韓少方吃卻一驚,下意識想要後仰避開,耳邊藍衣漢子聲音同時響起:“刺他天池!”卻是不退反進,與他自己所想南轅北轍。
天池穴在左乳附近,乃人之門戶所在,韓少方不及多想,擡臂挺筷,中平刺出。他本以爲這第一招就将敗下陣來,孰料電光石火間與甄少遙四目相對,對方原本極爲鋒利的目光卻猛然回落。當他回過神,餘光所見,甄少遙收招回式,正滿臉惶急将自己的筷尖撥開。
“小子,今日一戰,你照我的話出劍,必勝無疑。”
韓少方又驚又喜,正手足無措,又聽到藍衣漢子如此說道。他心頭一震,轉視甄少遙雙目圓睜,直瞪着自己,圍觀衆人攘臂隻顧叫好,似乎并沒有聽到藍衣漢子的話語。再看那藍衣漢子,雙眼似睜非睜,假寐一般,便知道藍衣漢子是在用傳音入密的法子指點自己。
“你比你師兄高半頭,手也長了些許,一寸長一寸強,他若與你硬拼了這一合,必然失敗。”藍衣漢子解釋道,韓少方啞然無語。記憶中,每當與師兄切磋,自己永遠是處于守勢的一方,守到最後招式散漫退無可退,自然落敗。可今日,居然能以攻對攻,逼退了師兄。此時此刻,他的心境說是山崩地裂也不爲過。
甄少遙原想先發制人,打韓少方個措手不及,好一招拿下勝利,誰知卻險些陰溝裏翻船,自然咽不下這口氣,右手一擺,意欲卷土重來。
韓少方瞧他左路空空,正想乘虛而入,藍衣漢子卻道:“笨蛋,那是他設下的陷阱。習武之人,十式九虛的道理你不懂?難怪武功一塌糊塗!”
一席話說得韓少方羞慚滿面,藍衣漢子繼而速道:“他既想用左路賺你,你便反其道行之,給他個突如其來。”緊接着指導道,“刺他大陵!”
大陵穴位于右手腕的内側,而右手正是甄少遙的持筷手。韓少方得了上一招的便宜,對藍衣漢子的話已經無複懷疑,言聽計從遵命出招。這一次效果依舊立竿見影,甄少遙再度動搖起來。
按照以往的經驗,甄少遙認定韓少方臨戰經驗淺薄,屬極易中計之人,本待這一筷虛實結合,賺韓少方入彀找回些顔面,然而韓少方的反應又出乎了他的預判。他這一刺是卯足了勁兒,期待一舉成功,所以向腰腹借力,上半身整個都不由自主前傾過去,是以面對韓少方迎面而來的一刺,毫無回圜的餘地。
隻聽一聲“着”,韓少方情不自禁喊出聲來,目光所至,筷尖也同時抵在了甄少遙的右腕上。
一擊中的。藍衣漢子雙目微睜,面帶微笑,甄少遙驚恐惶然,衆人雷動歡呼,路行雲看在眼中,也不由輕聲叫起好來。
藍衣漢子尚未開口裁斷勝負,甄少遙急赤白臉呼道:“前番商定刺中胸口算赢,這才刺中手腕,不作數!”同時呵斥韓少方,“愣着作甚,再來,我的手又沒被砍掉!”
藍衣漢子抿嘴不言,甄少遙已然抽回呆滞在半空的右手,回視韓少方。韓少方正沒奈何,又聽藍衣漢子道:“刺陽池,再刺極泉!”這兩穴道一個在左手腕,一個則在右腋下。
韓少方毫不遲疑,将筷送出。甄少遙倉促回招,然而架勢尚不及擺,勉強揮動右手保護自己的左側。正值此時,韓少方忽然心領神會,适時改變攻勢,引着筷尖向左掠動,繼而猿臂輕舒,穿過徒然遊弋的甄少遙右手防線,不偏不倚,擊中了他右腋部的陽池穴。
“嗯,你小子還有點腦瓜。”藍衣漢子語帶贊許,倉促之間,韓少方雖無暇看他臉,但想必是帶着微笑的。
與此同時,甄少遙立時感到一陣酸麻自右腋瞬間襲遍整條胳膊,捏在指尖的筷子都幾乎把持不住,他心緒難平,連連大吼“不算”,韓少方不給甄少遙恢複的機會,又連續快刺甄少遙紫宮、鸠尾、靈虛諸穴,甄少遙左支右绌,眨眼間防禦全線崩潰,門戶洞開。
路行雲暗暗吃驚,心道:“這位韓兄弟的攻勢雖稱不上迅疾,但出招方向精巧絕倫,遠出甄少遙之上。本以爲他武功不濟,沒想到竟是深藏不露。”
說來神奇,以往在宗門與甄少遙切磋,韓少方隻覺對方出招迅捷猶如鬼魅,自己就像一隻老烏龜,全然跟不上節奏,防不勝防。可現在,甄少遙的動作在他看來,是那麽的慢,慢到自己已經将招式使出一半,他才能反應過來,匆忙拆招。
“一步慢步步慢。你若不如他靈活精練,那就得想法子奪回主動。否則一直被動挨打,如何能夠取勝?如今他已經輸給了你至少三招,就這三招的功夫,他是永遠也追不上來了。”藍衣漢子看着猶自苦苦支撐的甄少遙,對韓少方如是道。
“給他個了斷。”
兩人又拆了幾招,藍衣漢子語調平靜,似乎勝利本理所應當屬于他和韓少方一樣,“三個呼吸,每呼吸一次,你刺一個穴位。分别是天突、石門與天池。”
韓少方暗自點頭,擡頭再看那早已氣喘不勻、面色斑駁的甄少遙,不知怎地居然心生一絲愧疚。
隻這一動念,甄少遙覺察到他手上動作遲滞,雙目立刻重放光彩,大喝一聲,轉守爲攻。
“擡肩穴!”
一聲迅如閃電,韓少方手随心動,筆直刺出一筷,目标直指甄少遙左肩。甄少遙難得抓到機會,急于出手,是以此時缺乏應對的後招,爲了自保,隻得奮力将身子向後拗去,堪堪避開。若非長凳那一端有韓少方壓着,此時他恐怕連人帶凳都要摔在地上。
“笨蛋,戰場之上,豈容你婦人之仁!”藍衣漢子罵道。
韓少方深吸口氣,定下心來,記着頭前藍衣漢子吩咐,間不容發攻勢接踵而出。先戳天突穴,那裏位處鎖骨正中臨近咽喉,甄少遙受此威脅,本能撤筷上提自保。可韓少方當下已經完全領會藍衣漢子的用意,不等招式用老,急轉而下,徑取甄少遙下方處在腹股溝間的石門穴。
甄少遙疲于奔命,又急急向下掩護,這一次但差分毫隻怕就要給韓少方得逞。他正自偷松口氣,卻聽見韓少方嘴裏喃喃,兀自念叨着什麽“十式九虛”,心頭咯噔一下,暗叫不好,可惜爲時已晚。眨眼功夫不到,韓少方的最後一招已經離弦。
這一次,落後太多的甄少遙再也無力追及,隻能眼睜睜看着韓少方的筷子向着自己胸脯的方向直搗黃龍。
不偏不倚,筷尖輕點,正中左乳邊的天池穴。
韓少方沒有使勁,可甄少遙卻陡然洩氣,原先挺直的身闆登時松塌下來,直似被真正的利劍刺中一般。
“師兄!”見師兄頹然欲倒,韓少方忘卻了比試,急呼出聲。
但藍衣漢子的聲音再度鑽入耳:“他沒事,隻是适才緊張過度,如今突然松懈,氣血不調罷了。”
韓少方這才放心,再去看甄少遙,忽覺胸口一緊,木然低頭,卻見一手支撐半靠在長凳上的甄少遙不知何時已将他的筷尖頂在了自己的胸口。
“我勝了!”韓少方尚未回過神,甄少遙早已手舞足蹈,滿臉得意之色。
韓少方茫然回顧藍衣漢子,卻見他臉一沉,張嘴說道:“這麽做,未免有失正光府的風範。”
“正光府?哼哼,我已不是正光府弟子,正光府風範不風範的,與我何幹!”甄少遙嘴角冷笑,眼神中竟透出兇光。
韓少方蹙眉道:“師兄,你這是什麽話!”
藍衣漢子看着甄少遙道:“我看到他的筷子先點中的你。”
甄少遙立刻搖頭:“一派胡言,那是我設下的圈套,特意賺他進來。他的筷尖的确碰到了我的外衫,可距離肌膚,尚差毫厘。”又理直氣壯道,“他沒戳中我,但适才他的痛呼大家都聽的分明。照此看來,是誰勝了?”
藍衣漢子不答,目視韓少方,韓少方偷看甄少遙,見他一臉嚴正盯着自己,到底爲難,緩緩低下了頭。一陣寒風自道邊林中吹來,韓少方與甄少遙俱感受到了冰寒。雖是筷鬥,可直到當下勝敗結局塵埃落定,二人才發覺,自己的頭發與後背均早已濕透。
四周圍觀之人有看不過去的,出聲指責甄少遙。甄少遙渾不在意,昂首道:“你們這些門外漢,看個熱鬧得了,有什麽資格評頭論足?誰勝誰敗,你們又怎麽知道?”
饒是藍衣漢子再怎麽恬然淡定,面對甄少遙公然抵賴的信口雌黃也不禁動氣。他并不多說,但嘴角連帶着眼皮都微微顫動起來。
正當時,路行雲跨步而出,指着韓少方說道:“我看到了,是這位兄弟的筷子先刺中的。”說着,走上前,手捏甄少遙天池穴位置的衣布,“是了,這就是證據。”
衆目看去,但見甄少遙衣布上,有個不太顯眼的小洞。原來方才他與韓少方雖然以筷代劍,但較量之時免不了催動元氣,即便筷子頭圓潤,刺到衣上,依然具備穿透布料的銳利。
甄少遙臉色大紅,等看清楚了路行雲的臉,瞬間轉爲煞白:“你......路行雲......是你!”言罷,騰地竄起身。
韓少方亦驚訝道:“路少俠!”
藍衣漢子大笑:“好啊,好一個抵賴不了的證據!”
甄少遙道:“這是我衣上本來就給蛀蟲咬出的破洞,你們别胡攪蠻纏!這場比試是我勝了,少方,我不會跟你回去的!”撂下這句話,看了看路行雲,慌張欲走。
韓少方急忙站起道:“師兄!”
當是時,藍衣漢子一腳踢中長凳,隻見那長凳直直往前滑行,斜擋在了甄少遙的身前。
甄少遙惱羞成怒道:“怎麽,輸不起,出爾反爾嗎?”拇指一挑,劍刃出鞘。
藍衣漢子看到甄少遙的劍,眼神立變,說道:“這把劍從哪裏得來的?”話出人動,瞬息便貼近了甄少遙,再看之時,甄少遙那尚未拔出來的劍,已經在他手中,身法之玄奇、手法之迅猛委實令人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