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慈航話說出口,頗有幾分洋洋自得的意思。路行雲心想:“此人張口就來,未必能全信,但天林宗與我師宗意欲對抗正光府之事應當是真的。”接着說道:“貴宗的恩恩怨怨,路某管不着,可是貴宗要對付的是正光府,爲何牽扯上了牆宗?”
丁怖哼了一聲,道:“正光府勢大,幾宗若不聯起手來,怎能将之徹底拉下馬?可恨饒姑硯冥頑不靈,不懂這個道理,抵死不願加入我們。既然這樣,便是我們的敵人。在牆宗倒向正光府前,先下手爲強,有什麽不對的嗎?”
路行雲歎道:“僅憑臆測就要滅人家口,不是俠義之道。”
孟慈航道:“争霸武林你死我活,誰講俠義誰就是笨豬蠢牛。”咳嗽幾下,“就拿正光府來說,蔺人雪當初若不是踩着心傳宗廢墟,如何能帶着宗門登上武林巅峰!”
路行雲聽到“心傳宗”,心頭一震,說道:“心傳宗究竟是怎樣的宗派?我常聽人提起這個名字,卻不知道有什麽原委在裏面。”
丁怖道:“早個幾十年,江湖上還沒他正光府什麽事呢,那時候頂厲害的,是心傳宗。”又道,“老孟,你天林宗有文化,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應當比我熟悉。”
孟慈航應道:“心傳宗覆滅是件大事,但蹊跷的是,江湖上有關此事的記載倒不多。我宗玲珑塔閣藏書千千萬,卻沒有一本是專門論述此事的,每每隻在邊縫夾頁的空隙一筆帶過。當年我查閱經卷時就注意到了這個問題,專門問過桓首席,不過以他之博學,對此事也不甚了解。我猜,這件事當年或許被人有意壓下去了。”
丁怖道:“我聽說幾十年前,蔺人雪還不是‘劍聖’的時候,曾與心傳宗首席有過一場決戰。最後結果,自是蔺人雪勝了,從此成爲‘劍聖’......但要說高手過招,勝了就勝了、敗了就敗了,在武林中本屬稀松平常。可是自從那一場決戰之後,心傳宗居然就迅速敗亡了,不但首席下落不明,連宗門也被付之一炬。正光宗從此一躍而起,取而代之成爲了武林第一宗派......嗯......怎麽想都不對勁兒啊。”
孟慈航道:“這就是吊詭的地方,正光府得位不正,本就沒資格占着龍頭老大的位子。”又道,“你别忘了,後來靜女宗就退出了八宗,恐怕便是靜女宗宗主霧林居士知道些什麽不爲人知的内情,才作出此等舉動,足見正光府上位實在有見不得光的地方。”
路行雲暗自點頭。他也從車大樹那裏聽到過類似的說法,數十年前,江湖本有九宗顯赫,靜女宗是後來退出的,所以雖不屬于八宗,仍然有資格與八宗一樣稱爲“宗”。
孟慈航這時看向路行雲,笑了笑道:“路少俠,之所以把這些告訴你,實是希望你能站到我們這一邊。”
路行雲不解道:“此話怎講?”
孟慈航道:“正如你所知,正光府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絕不是那麽好對付的。可除了正光府,其餘七宗又不是鐵闆一塊,還有牆宗、花開宗這樣的頑固派不肯合作。因此要充實反正光府聯盟的實力,僅憑其餘幾宗還不夠,必須将江湖上的力量也團結起來。你的本領我們見識過,你的爲人我們心裏也有數,若能加入我們,我們這聯盟便如虎添翼。”
路行雲搖頭道:“路某武功低微,有自知之明,隻怕幫不上什麽忙。”
孟慈航道:“此言差矣,豈不聞聚沙成塔、彙流成河的道理?我們現在正缺路少俠你這樣的英豪,你出一分力,日後正光府倒台了,必少不了你的好處。”
路行雲道:“路某做事從來不求好處,隻求問心無愧。正光府與我無冤無仇,我沒有理由與正光府爲難。”
丁怖聞言,面露不快,孟慈航則道:“那麽那位穿着大紅飛魚窄袖衫的姑娘,算不算理由呢?”說完,看着路行雲微笑。
路行雲沒料到他會這麽說,嚴肅道:“你指的是什麽?”
孟慈航道:“我看出來了,你對那姑娘甚有情意,那姑娘對你也是一樣。兩情相悅,本是一樁大好事,可惜被桑曲姝那寡淡的老太婆生生拆散,你心裏一定很不是滋味吧?”
路行雲正色道:“崔姑娘本就是靜女宗的人,回去合情合理,說不上什麽拆散不拆散的,你們要是想用這個勸說我,就趁早打消主意吧。”
孟慈航道:“路少俠是性情中人,拿得起放得下。然而,我提那姑娘,意不在此。”
路行雲冷哼道:“什麽意思?”
孟慈航道:“八宗事起,靜女宗也難獨善其身。唉,當真應了那句話,頭發長見識短,女流之輩行爲處事全無大局可言,可惜啊可惜,霧林居士也做了和饒姑硯相同的決定。”
路行雲右手頓松,酒杯在桌上磕響:“你們還想把靜女宗拖下水?”
孟慈航道:“事關全局,這等戰略上的部署,不是我與丁兄這個級别的人可以拍闆的。實不相瞞,對靜女宗的圍攻早就開始了,一旦宗門被破,那位姑娘的下場......咳咳,實在難以預料啊。”
路行雲猛然想到曾在栖隐湖見過的鄭知難,心念電轉,考慮片刻,故意道:“對了,你們在崛圍山場擊傷饒次席的弩機,似乎不同尋常。”
“你說的是這個吧?”丁怖一笑,手往腰間一摸,“啪”地将一把弩機擺上來,細看之下,形制與雷公鹿如出一轍。
孟慈航道:“這玩意兒叫做‘雷公鹿’,是極高明的機關術制品,還有特制的弩箭相配。一發射出去,摧樹裂石不在話下。饒姑硯以血肉之軀生生挨了一箭,自是難逃一劫。”并道,“牆宗在八宗中雖屬最弱,但也不是我與丁兄兩個可以叫闆的。沒有這玩意兒加持以及楊姑娘的内應,我們哪敢貿然行事。”
丁怖道:“這就叫做那什麽工......器......”
孟慈航接話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宗門桓首席是此番反正光府聯盟的謀主,每一步都做了周密計劃。這一次雖說沒能将牆宗覆滅,但也給予了他們重大打擊,行動基本算是成功了。”
路行雲道:“如此厲害的弩機,是從哪裏得來的?難不成是無雙快宗?”無雙快宗除了劍術也擅長機關術,但通常擅長設置陷阱,制物則稀松平常。他這麽說,實是有意套話。
孟慈航眼神狡黠,笑道:“怎麽,路少俠問這許多,是對加入我們感興趣了?”
路行雲佯裝坦然道:“多問幾句,心裏有底。”
孟慈航雙袖一攤,道:“告訴你也無妨。這雷公鹿得自機關術大師,鄭知難、鄭老狗。”
路行雲點點頭道:“哦,是他,有所耳聞。”
孟慈航掃了眼雷公鹿,道:“鄭老狗的機關術天下無雙,有他相助,一人勝過百萬兵。這小小的雷公鹿算什麽,還有許多匪夷所思的厲害東西沒拿出來使呢。”
路行雲道:“鄭知難不是朝廷的人嗎?”
孟慈航眯着眼道:“對啊。”
路行雲疑惑道:“可正光府背後是逍遙府,逍遙府背後是朝廷......”
孟慈航撫掌大笑:“路少俠能想到這裏,果然才思敏捷,哈哈哈,孟某沒有看錯人。”随即話鋒一轉,“隻是此中細節,就無法與你透露太多了。你隻需知道,饒他正光府有朝廷撐腰,我們也渾不怕他。”
路行雲聽了,便不再問,默然不語。
孟慈航道:“圍攻靜女宗的計劃,我無權改變,但從中撈一兩個人出來,還是說得上話的。路少俠,不如考慮一下?”
路行雲思忖道:“這姓孟的說得眉飛色舞,顯然對圍攻靜女宗胸有成竹。他與丁怖再加一個楊純,僅僅三人就能将數百人規模的牆宗攪得天翻地覆,手段着實了得。照此看來,靜女宗隻怕也兇多吉少。說千道萬,靜女宗是期頤生活的十餘年的家,宗門若遭滅頂之災,我就算把期頤一個人救出來,她必也悲痛欲絕。我若真爲了她好,就該阻止靜女宗的這場浩劫。”想到這裏,不禁咽了口唾沫,“但是靜女宗此事涉及八宗,興許還涉及到朝廷,我一個武功低微的野劍客,就算插手,又能做些什麽呢?”
孟慈航見路行雲一直不說話,問道:“路少俠,意下如何?”
路行雲繼續沉思:“什麽都不做,靜女宗可能将重蹈牆宗的覆轍,我不知這事尚可,現在知道了,怎能視而不見?孟慈航想讓我加入圍攻靜女宗,我是萬萬不會答應的。對抗正光府,也非我意願......”思及此處,靈光一現,“不如......不如權且答應了孟慈航,潛伏在他們陣營裏,伺機而動,就刺探些情報,也是好的。”
丁怖等得不耐煩了,催促道:“路少俠,答應不答應,你倒給句爽快話!”
路行雲将神思一收,道:“你們真能保證我那朋友的安全?”
孟慈航笑道:“啊,路少俠終于想通了。”拍拍胸脯道,“一言既出、驷馬難追,我天林宗最重禮義,放出去的話,從無虛言。”
路行雲道:“好,但我能做什麽?”
孟慈航與丁怖對視了一眼,說道:“路少俠别心急,你答應歸答應,事關重大,可沒那麽草率。我們可以當你的引薦人,把你推薦進聯盟。”
路行雲道:“便是那對抗正光府的聯盟嗎?”
孟慈航道:“正是,這聯盟有個名目,叫做‘獅威盟’。”
“獅威......“路行雲登時驚訝,“獅威盟......”
孟慈航皺眉道:“怎麽了?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路行雲搖了搖頭道:“沒、沒有......”
孟慈航道:“兩個月後的端午節,在巨鹿郡有一場大會,叫做‘磨刀英雄會’,屆時群豪荟萃,共濟一堂。我與丁兄屆時将會作爲引薦人把路兄帶進去,從而正式加入聯盟。不過在此之前,還有一項必要的條件要完成,才具備被引薦的資格。”
路行雲道:“什麽條件?”
孟慈航道:“必須立一道投名狀,表明心迹。”
路行雲問道:“投名狀,莫非要我去圍攻靜女宗?”
孟慈航揮揮手道:“不是,靜女宗自有其他同伴負責,我與丁兄及楊姑娘既重挫了牆宗,接下來便要去汝南郡,路少俠可在那裏立投名狀。”
路行雲聽罷,心頭大震,立刻猜出了孟慈航三人的下一個目标——汝南郡暖廬幽齋花開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