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曲姝怒到極處,當下就要對路行雲動手。然而楊鹿蜀擡手阻道:“桑女俠,且慢。”
“怎麽?我爲你老婆主持公道,你還不願?”桑曲姝兩排牙齒咬得格格直響,“他與孟慈航、丁怖還有你宗門的叛徒是一夥兒的,如今那三個跑了,這筆帳就得由他來償還!”
楊鹿蜀輕搖其頭:“這位兄弟與我宗門今日之禍無關。”
路行雲道:“桑女俠,實不相瞞,路某上山來不爲其他,隻爲尋找期頤。”
桑曲姝臉都氣歪了,瞪着他道:“你找期頤?怎麽,她是你的人,我帶她走還需向你禀報不成?”一轉頭臉黑下來,“期頤,莫非你倆已經有了苟且之事?”
崔期頤臉面登時大紅:“大師姐,沒、沒有!”
路行雲道:“桑女俠,路某對天發誓,絕不敢玷污了期頤冰清玉潔的聲名。”
桑曲姝嘴角抽搐:“你的話,我不信。”
崔期頤此時撲通跪地,垂首道:“大師姐,期頤未得師門允許,擅自取藥,還背出師門,自知罪孽深重。如何處罰,全憑大師姐吩咐,隻求不要牽連路少俠。”說着淚眼婆娑看了看路行雲,“路少俠并未迫我分毫,這一切都是、都是我自願的。”
路行雲聞言,動容道:“期頤,你何必如此!”
桑曲姝表情極其難看,罵道:“姓路的,不許你再呼期頤的名字!”轉而對崔期頤道,“期頤,是不是他給你服了什麽毒藥脅迫你了,你說出來,有大師姐給你做主!”
崔期頤搖頭泣道:“沒有!”青絲旋動,粘上了她濕潤的眼角和臉頰。
桑曲姝猶自不信,怒視路行雲道:“賊小子,哪裏學來的蠱惑術?我才回栖隐湖,便聽說你将期頤擄走的事。我那時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一定要将你廢了,以免你再爲非作。今日無論你說什麽,新仇舊怨定要了清!”言罷,陡然出掌,猛拍向路行雲的胸前。這一掌在極怒狀态下使出,自是蘊足了她十成力道。
不料楊鹿蜀再度出手,與桑曲姝結結實實對了一掌。兩人身形皆劇震,各退兩步。
“楊鹿蜀!”桑曲姝怒不可遏,“你到底幫誰?”
“阿硯的死,我已錯了。若繼續坐視你傷害路少俠,便是一錯再錯。”楊鹿蜀寂然道。
楊沛之此時亦道:“路少俠确實與那些兇徒不是一路的,我被他們挾持,路少俠還舍身護我來着。”說着,朝路行雲擠出些微笑。
見楊鹿蜀父子都爲路行雲辯護,桑曲姝憤然神色變爲冷笑:“好、好,你們牆宗都是些不識好歹的家夥,白長一副胳膊肘隻會向外拐,我又何苦替你們主持公道!可惜姑硯潇灑一生,卻嫁了這麽個是非不分好丈夫、生出這個麽黑白不明的好兒子!”言及此處,喝道,“期頤,我們走!”
崔期頤抹着淚水應聲而起,無複往昔的明動,怛然失色。
路行雲問道:“桑女俠,你們要回栖隐湖去嗎?”
桑曲姝斜眼看他:“不然去哪裏?這崛圍山場,我一刻也不想多待!”
路行雲看着神色戚戚的崔期頤,擔心道:“期......崔姑娘回到宗門,你們将如何對她?”
桑曲姝淡淡道:“宗門自有法規,師父她老人家自有決斷,輪不到你來管!”牽起崔期頤的手拂袖就走,“楊鹿蜀,孟慈航說的是,你們八宗的事,我靜女宗沒資格管,往後你千萬不要來栖隐湖找我們幫忙!”楊鹿蜀歎道:“桑女俠,你這又是何必呢......”
崔期頤卻怯怯道:“大師姐,我、我能、能再說句話嗎?”
桑曲姝聲色俱厲:“你要說什麽?”瞟了眼路行雲,氣得身子發顫,“不許說!”
崔期頤聽了,咬咬唇,在這一瞬心底陡生勇氣,不管不顧,徑自轉身跑向路行雲,将他緊緊抱住,淚水打濕了路行雲的衣襟,卻無言語。
路行雲怔然,低頭想看崔期頤,可是崔期頤随即放開了手,回到了桑曲姝身邊。
“賤人!”桑曲姝忍不住怒氣,猛地給了崔期頤一巴掌,“靜女宗的臉面都給你丢盡了!”
崔期頤哭道:“我沒說話!”
桑曲姝起手又要打她,但手舉到半空又放下,恨聲道:“且先回去,不要在外面丢人現眼了!”繼而威脅路行雲道,“姓路的,我今日在此警告你,從今往後,不準再靠近栖隐湖半步,否則我宗門上下,就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将你殺了!”
路行雲對這些話充耳不聞,眼看着發髻散亂的崔期頤,就要上前,然而楊鹿蜀伸手按在他胸口,輕輕搖了搖頭。
一轉眼,桑曲姝與崔期頤已經遠去。
楊沛之跪在饒姑硯的屍體旁,悲從心起,大哭不絕。四周牆宗弟子圍攏過來,無不凄然。
路行雲雖是心亂如麻,還是強忍着難受道:“楊首席,有需要幫忙的,盡管吩咐。”
楊鹿蜀道:“别叫我首席了,我說過,已不再屬于牆宗了。”
“爹,你别這麽說,娘她那時候,說的都是氣話。娘死了,若你也走了,宗、宗門該、該怎麽辦啊!”楊沛之淚如雨下,越說越傷心。
楊鹿蜀道:“孩子,宗門的事,我自會料理,但這首席之位,斷然是不會再當了。”
“爲什麽?”楊沛之大叫,“除了你,還有誰能當首席?”
楊鹿蜀長歎一聲,沉吟片刻道:“首席之位,還得找你姥爺。”
路行雲道:“莫非是饒頗黎、饒老前輩?”饒頗黎是饒姑硯的父親,也是前任牆宗首席。
楊鹿蜀點了點頭,楊沛之道:“姥爺多少年前就退隐江湖了,還能出山嗎?”
“事不由人,出不出山,也隻有請過了才知道。”
路行雲道:“饒老前輩身在何處?”
楊沛之回道:“姥爺他自打從首席的位子上退下來,便開始雲遊四海,三不五時會回崛圍山場看看......上一次回來,還是兩年前了。”
路行雲疑道:“既如此,怎麽找到饒老前輩?”
楊鹿蜀道:“他雖漂泊無定,生平卻有幾個摯友,常登門造訪,有時在摯友處一住就是大半年,由此或許能尋到蹤迹。”又道,“論劍術,他在我之上;論打理宗門的手段,他也在我之上。若不是當初那一場失利,哪裏輪得到我當首席。”
路行雲道:“楊前輩,你說的可是饒老前輩與顧連山的較量?”
楊鹿蜀點頭道:“是,顧連山赢了半招,僥幸取勝,這也是爹他生平最爲遺憾之事。若是徹徹底底輸了,倒也認了,可偏偏隻輸了一招半式,唉,說到底還是造化弄人。”
與饒頗黎的對決是顧連山的成名戰,饒頗黎蜚聲江湖數十年,居然一朝輸給了初出茅廬的新人,心裏受到的打擊自然巨大,會卸任首席也可以理解。
路行雲道:“饒老前輩有哪些摯友?”楊鹿蜀訝然道:“怎麽,難道路少俠有意幫忙嗎?”
路行雲道:“貴宗出了大事,有諸多事務要處理,楊前輩和楊師範都走不開,要是信得過路某,路某自當幫忙。”他感念楊鹿蜀接下桑曲姝全力一掌對自己的維護,知恩圖報,又同情饒姑硯身死,自然願意挺身而出。
楊沛之道:“不如讓我去找姥爺吧!”
“不行!”楊鹿蜀一想到孟慈航等人尚未走遠,斷然拒絕,“你留在這裏,哪也不能去。”考慮了一會兒,說道,“路少俠,若你真能幫我們這個忙,牆宗便欠你一個大人情。”
路行雲道:“人情不必,行俠仗義,乃我輩分内之事。”
楊鹿蜀面帶贊許,念道:“江夏郡路行雲......”話鋒一轉,“好,路少俠,你方便的話,可去兩個地方找我爹。一個是汝南郡平輿城的暖廬幽齋,一個是巨鹿郡荊棘鬼蜮萬馬城。”
路行雲一驚,道:“暖廬幽齋?莫非求心大師就是饒老前輩的摯友?”
楊鹿蜀道:“不是,我爹的摯友是求心大師的女兒,傅玄菟、傅正選。”并解釋道,“他倆是忘年交,之所以相識,說起來還有一段趣事,日後有機會說給你聽。”
路行雲颔首道:“原來如此......”
楊鹿蜀往下說道:“至于萬馬城,萬馬城多佳釀,我爹他嗜酒如命,是以與萬馬城的陳老城主是頂頂要好的酒友,每年都會抽空去那裏醉上旬月才過瘾。”
路行雲道:“路某也好酒,見了饒老前輩,倒是有聊頭的。”
楊鹿蜀歎道:“要是這兩個地方都找不到他,再做計議吧。”
路行雲道:“好,恰好這兩地我早晚都得去,找饒老前輩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楊鹿蜀握住路行雲的手,黯然神傷道:“路少俠,你一身正氣,又有膽勇,在山下時我就感覺得到。我楊鹿蜀要是有你一半的果決,今日事也不會演變到這個地步。”
路行雲暗自嗟歎,想說幾句安慰的話,可又不知如何開口。
當下他辭别楊鹿蜀父子,離開了崛圍山場,下山回到晉陽城,沿途孑然獨行,心情複雜,想到适才崔期頤的舉止神情,更不由惆怅,幾次有沖動要去追尋崔期頤,轉念一想:“期頤終歸是靜女宗弟子,我也答應将她送回去,這次桑女俠來帶她,我又有什麽理由阻攔呢?她是霧林居士的愛徒,如果我一意阻攔,緻使她與宗門徹底反目,才是大大的過錯。”
一路上他反複用類似的話寬慰自己,才得以略略釋懷。然而到了城内,途徑那家“雲想記”成衣店,忽而記起就在不久前崔期頤還在這裏爲自己挑選衣裳,終于抑制不住鼻頭泛起酸楚,眼睛也紅了。心頭仿佛被挖走了一塊,空空蕩蕩,腦海也一片空白。
“雲想記“的掌櫃正站在門口,見到路行雲,笑容滿面迎上來道:”大爺,那兩件衣服我還給你留着,要不要包起來?“
這一句觸動路行雲心弦,他忽然感到無邊的寂寞,勉強笑道:“不必了,讓你久等了。”說完,加快腳步,匆匆離開。
客棧就在不遠,路行雲心煩意亂,想着調整好情緒再去見定淳,于是先找了一家酒樓坐下,點了一壺酒,兩碟小菜。剛将酒杯滿上,忽然有三人從側裏出現,分别坐在了一張四方桌剩餘三個空位上。擡眼看去,自己正對面坐着的人微微一笑,正是崛圍山場上那白衣紅緞的女劍客楊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