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怖的黑毛手剛伸出去,便被路行雲用帶鞘的龍湫格開了。丁怖怪眼圓睜,嚷嚷道:“你小子什麽意思,想獨吞功勞?”
孟慈航拍拍丁怖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對路行雲抱拳道:“還未請教。”
路行雲道:“江夏郡路行雲。”繼而看了看楊沛之,“我與這位兄弟萍水相逢而已。”
丁怖道:“哦,原來是野劍客,那就不要多管閑事。”說完,再次伸手,沒想到又給路行雲起手擋住,不由勃然大怒,“他奶奶的,想挨揍嗎?”
路行雲道:“素聞八宗精誠團結,二位卻在崛圍山公然殺害牆宗弟子,恐怕有失道義。”趙侯弘與孫尼摩背叛宗門的車鑒在前,他雖聽到天林宗與我師宗的名号,卻不得不多留個心眼。
丁怖左右扭扭脖子,雙拳緊握、指節爆響:“關你什麽事?”
孟慈航眼睛一轉,說道:“路少俠,你也要去崛圍山吧?”
路行雲道:“正是,我的朋友或許在上面。”
孟慈航想了想道:“哦......是不是一個穿大紅飛魚窄袖衫、身材颀長的少女?”
路行雲道:“孟兄知道她的下落?”
孟慈航點着頭道:“那便是了,她的确在崛圍山場......恐怕......恐怕兇多吉少......”
路行雲驚道:“此話怎講?”
孟慈航手托下巴,先道:“你知不知道前陣子牆宗出了一樁大事?”
路行雲一臉茫然:“我來此地不過半日,牆宗近期發生了什麽?”
孟慈航道:“牆宗雖是八宗之一,但這兩年聲勢遠不及往昔,原因便是宗内出了一個女魔頭。這個女魔頭雖然是次席,但卻騎在首席的脖子上作威作福,牆宗上下人心渙散、門規松弛,被她搞得烏煙瘴氣的。幾日前,那女魔頭又作起妖來,哈哈哈,把堂堂首席都趕跑啦......”
路行雲忍不住道:“牆宗首席楊鹿蜀、次席饒姑硯不是夫妻嗎?”
孟慈航一拍手:“對啊,不是冤家不聚頭,正因爲是夫妻,才鬧到如此地步。”接連嘿笑幾聲,“楊鹿蜀算是饒家的半個上門女婿,老首席饒頗黎在位時,他盡是拿低做小,因此得到了饒頗黎的信任,心滿意足接過了首席之位。但他既得勢,本來面目顯露無遺,就開始沾花惹草起來。哈哈,本來嘛,此乃我男兒天性,以他的地位權勢,娶個三妻四妾也很正常,沒什麽好說道的。可誰想那饒姑硯是頭母大蟲,醋缸子裏泡大的,生性奇妒。隻因楊鹿蜀去逛過晉陽城的幾處窯子,就把人家的門樓掀了個底朝天,缁衣堂出面都勸不住哩......”
路行雲咋舌道:“還有這等事......”
孟慈航繼續侃侃而言:“這還不算。此事一出,晉陽城乃至全太原郡所有的窯子都不敢再接待楊鹿蜀了,可憐那楊鹿蜀心癢難耐,卻無處發洩,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啊。”
丁怖故意道:“楊鹿蜀不是有老婆嗎?”
孟慈航瞟他一眼,輕咳道:“嗯,是有老婆,但是......”擠眉弄眼幾下,兩人同時大笑。
路行雲無意間瞧見楊沛之的臉色逐漸凝固,心正疑惑,聽丁怖問道:“那麽楊鹿蜀後來怎麽樣了,從此清心寡欲了嗎?”
孟慈航往下說道:“非也非也,遠水解不了近渴,他便打起的窩邊草的主意。”
丁怖應和道:“厲害厲害,此路不通另有他路,果然是一宗首席,總有奇思妙想。”又道,“牆宗女弟子不少,楊鹿蜀自是笑得合不攏嘴。”
孟慈航道:“可惜好景不長啊,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幾日前,東窗事發,楊鹿蜀的荒唐事恰好被饒姑硯撞破,醋壇子打翻,牆宗哪裏還有甯日?楊鹿蜀遭不住饒姑硯這頭河東獅的怒氣,又自知理虧,當日便隻身下山了,将宗門事務都留給了饒姑硯打理,夫妻倆自此一拍兩散喽。”
路行雲聽到這裏,疑惑道:“這件事與我朋友有什麽關系?”
孟慈航正色道:“怎麽沒關系?楊鹿蜀奸情被撞破,那與他有染的女弟子卻逃走了,路兄,那便是你的朋友吧?”
路行雲哭笑不得,道:“我朋友不是牆宗弟子。”
孟慈航本來胸有成竹,這下頓時尴尬,張嘴道:“啊?不、不是牆宗的?那、那我怎麽見你朋友跟在饒姑硯身後,滿是愁眉苦臉的模樣?”
路行雲搖頭道:“定然不是同一個人,但聽你描述,大紅飛魚窄袖衫确是期頤的裝束,卻不知她去崛圍山場做什麽?”
丁怖嗤聲道:“饒姑硯才走了丈夫,心裏扭曲得很,不會有好事。”
孟慈航忙接話道:“對,路少俠,你得把你朋友救出來啊。”
三人說着,一直沉默不語的楊沛之突然叫道:“你們再胡說八道,休怪我不客氣!”雖是拔劍在手語音憤怒,但嘴唇顫抖,顯是害怕極了。
丁怖乜視他,哼哼道:“怎麽,說了幾句實話,就不愛聽了?”
楊沛之道:“你們潛伏在我宗門附近窺視許久,究竟想幹什麽?”
丁怖道:“想幹什麽?給你娘的信上都寫得明明白白,隻是你娘不識擡舉!”
路行雲聽了,稍稍思忖,猛然醒悟,看着楊沛之道:“難道你是......”
孟慈航道:“他娘是饒姑硯,爹是楊鹿蜀。”
路行雲點頭道:“原來是楊少主。”
楊沛之咬唇低頭:“别叫我少主。”
丁怖笑道:“不然叫你楊師範嗎?哼,扪心自問,‘師範’二字,你當得起嗎?沒有經過姑因禅劍會的錘煉,僅靠着父母口頭相贈,這麽大頂帽子,你戴得住嗎?”
楊沛之臉上青白交加,呼吸大爲急促,過了半晌,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當不當得起,戴不戴得住,還輪不到你來說!”
丁怖神情一變,說道:“孟兄,帶個殘廢的楊沛之上門,饒姑硯不會不要吧?”
路行雲勸道:“丁兄,别沖動。”并問,“你們上崛圍山場,所爲何事?”
孟慈航道:“不便透露,請見諒。但路少俠要上山與牆宗爲敵,我們就是一路的,可以聯手。”
路行雲道:“我沒有與牆宗爲敵的意思,隻想找到我的朋友。”
孟慈航輕笑道:“隻怕到時候事不由人,不得不爲敵。”轉而道,“不管怎麽說,現下你我一并上山便是了。”
楊沛之道:“路少俠,你别聽他們的,他們都不是好人。”
路行雲想了想道:“楊兄,我的朋友在饒次席手中,必須去問個明白。你是牆宗中人,不如随我們走一趟。”又對丁怖與孟慈航道,“二位與牆宗的仇怨,路某不明,但希望二位在見到饒次席之前,不要再濫殺無辜了。”
楊沛之聞言,大叫:“我不回去!”說完就要往山下跑。
“哪裏跑!”
丁怖健步如電,雙掌齊出,望着楊沛之的後背拍去。路行雲見勢,反手自丁怖腋下架起。丁怖心道:“終究要給這小子一些顔色看看。”當即不打楊沛之,雙掌改單掌,與路行雲結結實實對了一掌。
因曾與叔山均交手,路行雲深知我師宗的拳術剛猛無俦,故而出掌三分實七分虛,以便及時撤招抽身。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感受到丁怖那渾厚異常的掌力猶在叔山均之上,退出幾步才将殘留的勁道卸完。
丁怖見路行雲硬受了自己一掌,并沒有震出内傷,自思:“這小子實戰水平了得,頗知進退。看他還帶着劍,當是名劍客,若出劍與我相鬥,恐怕也不是那麽好對付的。”思及此處,朝觀望着的孟慈航使了個眼色。
孟慈航喊道:“路少俠,我們無意傷害楊沛之。”
話音未落,丁怖已經閃到了楊沛之的身後,楊沛之回身一劍,直刺丁怖胸口。
路行雲正要再次出手,不料持劍右手竟被孟慈航神臂弓的弓弦勒住。
孟慈航笑吟吟道:“路少俠不必擔心,丁兄拿捏得住輕重。”
路行雲不答,伸左手想将弓弦撥開。然而孟慈航腳步一轉,弓弦瞬間将路行雲右手纏得極緊,弓梢上挑,恰好點開了路行雲的左手。
豫章郡旃檀書院天林宗亦爲八宗之一,以書院儒道爲核心,修習禮、樂、射、禦、書、數君子六藝,在武林中以“射”之弓術與“禦”之馬術聞名。天林宗的弓術遠射威力自不待提,近戰卻也是一流,不輸刀劍。天林宗首席桓峤當年就曾創下僅憑一把弓,連敗十餘名江湖高手卻未發一箭的壯舉。
孟慈航的神臂弓制作精良,弓弦堅韌,兩端弓梢也裹纏了金箔,更有如匕首般的尖刃刺出,看得出也是精于近戰的高手。
路行雲雙手被孟慈航一把弓制住,片刻間難以掙脫,再看楊沛之那邊,雖以長劍格擋赤手空拳的丁怖,卻章法大亂,招式淩亂,幾乎沒有還手之力。
丁怖笑道:“假貨就是假貨,一試便知。”拳腳疊出,不多時,就劈掌将孟慈航的長劍打掉,喝一聲“過來吧”,話音未落,便将孟慈航拎小雞般拎在手裏。
孟慈航身子懸空,雙手雙腳無助地扒拉,口中不住叫罵:“混賬!放開我!”
路行雲詫異心想:“楊兄既是師範,實力何以如此孱弱?恐怕最多隻有正選的水準。難道丁怖所說他未經姑因禅劍會而獲師範之事乃是實情?”
楊沛之受執,孟慈航也松開了弓弦,笑眯眯朝路行雲拱了拱手:“多有得罪。”
丁怖道:“路少俠,你還要與我比試比試嗎?”言罷将楊沛之往地上一丢,騰出雙手。
路行雲搖頭道:“二位說到做到,路某也沒有理由爲難。”
孟慈航道:“好,我們先上山吧。”
楊沛之心知今日難逃,滿臉憂愁,歎了口氣。
四人順着山道往上,走了好一陣子,先過一石門。石門孤零零的立在那裏,上面苔藓成斑、藤蘿交雜,顯出古久年歲。路行雲隻覺突兀,多看了幾眼,丁怖皮笑肉不笑道:“當年牆宗的開山老祖就是在這石門一戰揚名立萬,奠定江湖地位,卻哪裏想得到牆宗會變作今日這般光景。”
過了石門,山道驟然變窄,經一羊腸小道穿過幾個石洞,夾道佳木茏蔥、奇花閃灼,一帶清澗從花木深處曲折瀉于石隙之下,環境清幽。再走一步,面臨高崖,低頭看,山道往下,山坳之中,有一座院落飛樓插空、粉牆環護,巍然而立。
四人繞下山崖,庭院前土地平坦寬豁,一塊巨石立在院門不遠,上書“崛圍山場”四字。
看門的牆宗弟子早奔入院落禀報,很快,便從院門内湧出一衆人。
當頭一名白胖婦人被牆宗弟子們簇擁在中心,神态俨然,路行雲看到她嘴角那顆明顯的大痣,心想:“這人好眼熟。”眼神不經意遊移,卻在人群裏頭猛然發現了崔期頤的身影,隻見她站在一角,神情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