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吟看着正前方的木門道:“這扇門不用進了,我看過,東西被拿走了。”
路行雲道:“什麽東西被拿走了?”
燕吟道:“不知道,有座方台,上面沒東西。”
路行雲想了想道:“還是看看爲好。”說完,帶頭與崔期頤及定淳推門入内。
門内亦是一間明室,一尊方台‘獨立正中。
方台上空無一物,但是光照甚明,可以看見側邊刻着一行小字。
“機關已破,方典已取。缽羅山四狂徒留記。”
路行雲輕念着,燕吟抱手站在門口道:“我說了,沒有東西。”
崔期頤道:“缽羅山四狂留記......莫非是那位溫劍誰大俠留下的刻字?”
路行雲納悶道:“缽羅山四狂徒,聽着分明是四個人,但溫大俠的日談冊上隻提到了還有三字賊與四字賊,未必便是同一夥人。”
崔期頤道:“缽羅山在哪裏?”
路行雲搖頭,自然而然看向定淳。
定淳想了想,說道:“有關缽羅山,小僧才疏學淺,不明地理,但方典......似有耳聞。古佛經上說,佛法本源于外域,由祖宗佛陀帶進中土。因這個緣故,早期諸如《百葉經》等佛門經典都是以外域文字書寫的,後來才慢慢抄譯爲漢文。但佛書甚廣多,卷帙浩繁,僅憑祖宗佛陀等三兩人、一兩代如何能翻譯過來,而且越到後來,早期高僧多有亡故,接手的僧侶不通異域文字,更難繼續翻譯,所以,便有幾位高僧合力,編纂了一本《佛輪真鑒方典》,将異域文字與漢文一一對照,用來指引翻譯。卻不曉得這裏的方典和小僧口中的方典,是否一緻。”
路行雲道:“方典這名字,我還是頭一次聽說,這種稀罕東西,不太可能撞名,這裏原來放着的,應該就是你說的《佛輪真鑒方典》。”
定淳道:“可是《佛輪真鑒方典》數百年前就遭竊了。哦,佛史上提到,‘妙法蓮華槍’的相關宗卷,也是那時候一并遺失的。自那以後,我寺才專門營建了心寶齋,專門管理這些書籍冊簿。”又道,“《佛輪真鑒方典》遭竊,是我寺數百年來第一大懸案,内情如何,至今未知,東西也始終沒能追回來。那時候,早期的高僧們已經全部亡故,學問僧們難以往下翻譯經卷。從此以後,心寶齋裏的一批佛經以及那些經幢上的異域文字,就無人能夠解出,便成了難以捉摸的上古佛谶。現在我寺須彌院的學問僧,隻能通過比照古時已經翻譯的異域文字與漢文,對佛谶進行推測,但異域文字的法則與漢文大相徑庭,這樣一點點推測,自是進展緩慢乃至不可避免多有錯謬。”說到這裏,忍不住一聲長歎,“要是《佛輪真鑒方典》還在,我寺百年來的諸多疑雲都能告破了。”
四人轉回大堂,路行雲指着右手邊那扇木門道:“這扇門後看過了嗎?”
燕吟道:“看過了,一樣,一尊方台,空無一物。”
四人前往察看,方台上也刻着一行字,卻是“機關已破,卷軸已取。缽羅山四狂留記”,看來原本應該放有一宗卷軸。
定淳拍拍懷中的卷軸:“此處的卷軸或許就是‘妙法蓮華槍’第一到第十五式吧。”
路行雲手指輕輕刮着颔下胡須,略略沉吟,道:“缽羅山四狂究竟是什麽人,有怎麽能尋到這隐秘的地下王城。他們和那溫大俠,又有什麽關系?”
燕吟道:“這些日後再說吧。這裏和剛才那間明室都無路可走,隻剩一扇門了。”
路行雲邊走邊說道:“那扇門你進去過。”
燕吟道:“嗯,裏頭還有一扇鐵門,鐵門用尋常手段打不開。”
轉進那扇木門,眼前一道半圓形的大鐵門擋着,形制與此前那扇大鐵門相似,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鐵門中心那放鑰匙的凹面,要小一些。
路行雲看到鐵門外側的牆壁上有字,看着讀道:“太歲照臨,要開此門,需鑰匙。鑰匙未得,幾日探訪,或從太歲府鬼身上得來,暫記之。”這次倒不是刻的字,而是寫的,仿佛臨時記錄而已。
燕吟道:“退路已斷,隻能打開這扇鐵門找路。”說着,将太歲府鬼的乩身放進凹面。
鐵門隆隆顫抖,很快下沉。
路行雲疑惑道:“燕兄,你爲何對這機關了如指掌?”
燕吟道:“這機關在秋濤夏雲很常見。”
秋濤夏雲是一座規模極宏大的園林,無雙快宗宗門即坐落在那裏。
鐵門之後,不出意外,仍是一眼望不到頭的長廊。
燕吟帶頭在前,道:“且走,看通往何處。”
四人在長廊内緩行,一路上不時有半屍人出現,都被定淳的咒語壓制了下去。
走到後來,長廊的光亮漸次變弱,以至于昏黑難辨前路。
定淳感覺背上涼飕飕的,有些擔憂,問道:“組長,還要往前走嗎?”
路行雲道:“開弓沒有回頭箭,太歲府鬼都被我們幹掉了,走便是了。”
燕吟取出火燭吹亮,借着星星點點的幽光探路。四人腳下的石闆碎裂滿地,連同廊壁亦多有破損,這一段路極是破敗模樣。直到長廊盡頭,卻有塊巨石擋着。
路行雲道:“這裏曾經發生過坍塌,石頭堵了路,得把它挪開。”
定淳道:“這麽大的石頭,除非上百名力士一齊使勁,才有挪開的可能。”
燕吟道:“黑燈瞎火,哪裏去找上百名力士?”面有不甘。
崔期頤道:“難道隻能無功而返了嗎?”說着,看着路行雲,期盼他能拿個主意。
燕吟看看路行雲,搖了搖頭。巧婦難爲無米之炊,他并不相信在此等境況下,路行雲有法子将這塊巨石挪開。
沒成想路行雲沉思片刻,卻道:“有了。”
定淳驚訝道:“組長,你不是在說笑吧?”
路行雲笑笑道:“上百名力士我找不來,但找來成千上萬的勞力,還是綽綽有餘的。”
燕吟雙目睜圓,道:“你可别說大話。”
崔期頤道:“行雲哥哥,要怎麽做?”
路行雲食指比在唇前,小聲道:“噓——你們聽。”
時下四人都屏息凝神,但聽安靜得針落可聞的長廊四壁,由遠及近,傳來了窸窸窣窣的異樣聲響。
燕吟臉色一變:“半屍人!”當即擺劍準備迎戰。
路行雲阻止他道:“不必如此,有定淳師父,它們傷不了我們。”稍稍停頓,續道,“定淳師父一路都在輕念無始無明咒,它們難以靠近。但它們關在這地下王城數百年,對新鮮煞氣無比渴求,受本能驅使,如同那太歲府鬼一般,會死死跟随着我們,所以現在聽到的,便是它們正在趕來的路上。”
定淳道:“我們走了這麽久,吸引的半屍人也越來越多,地下王城曾是古國,臣民何止千萬,要不小僧現在就念咒将它們驅走。”
路行雲道:“你把它們驅走了,我們的勞力就沒啦。”
定淳一愣,轉而張大嘴巴道:“組長,你的意思是,要用半屍人搬巨石?”
路行雲道:“不錯,你且慢念咒語,聽我指示。”
定淳素來相信路行雲,點頭答應,燕吟則緊抿薄唇。
四人靜靜等候了一會兒,隻覺周遭的雜響漸大,長廊似乎都開始震顫。由此判斷,當有大批大批的半屍人正穿梭地下,從四面八方急急湧來。
崔期頤心中一寒,揪緊了路行雲的袖口。路行雲則将她的手牢牢握住。
須臾間,四人腳下的石闆“咯吱咯吱”,均開始彈動。燕吟咬牙,持劍瞪着地面。
定淳道:“組長!”
路行雲道:“穩住!”
餘音尚存,聽得“噗噗噗噗”仿佛一連串的水泡爆破,長廊上下左右壁面在同一刻土石崩壞、刷刷直落如塵幕,無數枯手破牆伸出,還有好些急不可耐的半屍人甚至探出了半個身子,一手抻直,一手撐着破洞邊緣,将自己使勁拔出來也似。
長廊頃刻直如結藤連果,挂滿了不可勝計奇形怪狀的半屍人。它們面目似幹屍可怖,大多身體殘缺,有缺了手腳、有損了軀幹,有些連腦袋都斷了大半,個個都像從地獄爬出來索命的厲鬼。
崔期頤面無人色,杵着一動不動。
燕吟揮劍要砍,路行雲道:“念咒!”
定淳汗如雨下,立刻念起無始無明咒,隻見幾乎是在一瞬間,原本密密麻麻圍攏向四人的衆多半屍人潮退紛紛,倉皇失措之下攪動泥土,複引起隆隆巨響。
路行雲大呼:“把它們往巨石方向逼!”
定淳聞言,轉動身軀,面對巨石,單手合十念咒不停。
那些半屍人受咒語驅使,群走如牛羊,許多都鑽進巨石周邊的泥土逃竄。一個接一個,多如過江之鲫。很快,攔路巨石所處之地大爲松動,隻聽到悶響大作,巨石往斜側一跌,竟是容開一道縫隙可以通行。
路行雲拉緊崔期頤,低頭猛走:“快!”
四人抓住機會,快速擠過縫隙。剛過完,巨石再度滾動,又将通道堵嚴實了。
路行雲才松口氣,又聽見長廊内外響聲愈演愈烈,情知不妙,招呼道:“走,别停!來的半屍人太多,這條走廊隻怕要全塌了!”說話之際,頭頂沙土已然墜落不絕。
四人在黑暗中拔足狂奔,滾滾煙塵攆着屁股迸溢,身後長廊一截接着一截轟然塌毀。
奔跑許久,路行雲蓦然發覺,前方長廊重新明亮起來。他無暇細想,因爲後方長廊坍塌如山倒,不容他們遲疑半步。
“組長!前面有門!”定淳滿嘴沙石,縱聲疾呼,幾步外,赫然出現一扇大門。
路行雲看得清楚,那是一扇木門,門口明珠璀璨。
“撞進去!”
背後的大塌陷帶起沙暴如飓風席卷,路行雲來不及細思,一馬當先,橫手在額前,奮不顧身沖向木門,崔期頤、定淳與燕吟緊随其後。
“砰!”
四人破門而入,将木門撞翻,先後撲倒在地,眼前景象亮如白晝。
一擡頭,路行雲看到,幾步外,孫尼摩正滿臉愕然,盯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