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門隐放寒光,路行雲将手輕輕貼在門扉之間,慢慢往下滑,滑動約莫半尺,突然停住了。
崔期頤與定淳齊看過去,鐵門正中位置,有一個比手掌略大的圓形凹面。
“這是機關嗎?”崔期頤彎腰觀察,“我起初還以爲是門上的雕花圖案。”凹面很淺,瞧不出有什麽異常。
路行雲輕輕按壓,并無任何動靜,凝神說道:“這裏恐怕就是門鎖所在。”
崔期頤驚訝道:“門鎖?這可奇了。”
路行雲道:“世間擅長機關術之人,能制各種樣式的機關鎖,實在千奇百怪。這鐵門表面處處齊整,隻這一塊突然下陷,與周遭的花紋圖案相比,毫無美感不似裝飾,定藏着關竅。”
崔期頤道:“那麽、那麽鑰匙呢?”
路行雲道:“要破機關鎖,要訣便是依着門鎖的形制找到鑰匙。期頤,你看這凹面的大小形狀,眼熟不眼熟?”
崔期頤怔怔道:“我瞧不出來。”
路行雲手指輕移,在淺凹的左上角與右上角各點一下。圓形之外,那裏分别又突出兩個圓弧形的凹槽,就像是長了一雙耳朵。
經此提醒,崔期頤恍然大悟,帶着難以置信的表情道:“這、這不就是玄煞古鏡的形制嗎?”說着,立刻将已經收進懷中的玄煞古鏡重新取了出來。
其時明室光亮,玄煞古鏡被托在手上,鏡緣、鏡耳乃至上面雕刻的花紋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定淳忽而一愣,伸手道:“崔姑娘,勞煩将鏡子給小僧看看。”
崔期頤将玄煞古鏡交給他,他皺眉細看須臾,面現驚異之色。
路行雲問道:“有什麽蹊跷的?”
定淳目不轉睛,鄭重說道:“這鏡子邊緣及背面所雕刻的圖案,似與賞峰院外經幢上的佛谶相仿。”
崔期頤道:“啊?原來鏡上的都是文字,我之前覺得漂亮,隻道是花紋而已。”
定淳越看越肯定:“絕對不會錯,那些上古佛谶小僧從小看到大,與這鏡上雕着的圖案如出一轍。”複将玄煞古鏡還給崔期頤,“阿彌陀佛,若有機會,還想請崔姑娘借鏡子一用,小僧帶上雲蓮峰,或許對我寺的研究大有幫助。”
崔期頤點點頭道:“當然可以。”
路行雲道:“這鏡子有神通,一定大有來頭,說不定這扇鐵門後面就藏有鏡子的秘密,現在先把它放進凹面裏試試吧。”
崔期頤依言而行,時下三人均是一驚,隻見玄煞古鏡扣緊了凹面,嚴絲合縫,就連兩隻鏡耳也都精準貼合了圓弧形凹槽,居然無比合适。
路行雲聽到周圍忽起異響,拉過崔期頤,呼道:“快後退!”
三人連退兩步,眼前,大鐵門隆隆地震顫起來,不少灰塵碎屑從邊縫中揚出墜落。
“門要開了。”路行雲屏氣沉聲道
鐵門顫動愈加劇烈,卻不從中打開,反倒向下緩緩沉降。
不多時,鐵門完全沉沒于地下,透過四面彌散開來的塵土,眼前,又出現一個明室。
這間明室更寬更大,然而環顧四周,内裏除了一尊半人高的方台豎立,别無他物。
三人進到大明室裏面,走近方台,發現方台上,放着一宗卷軸。
定淳正要取卷軸,路行雲攔住他,搖了搖頭,先拔出龍湫,往方台上一點。果不其然,龍湫輕動,卻從方台的下方突然激射出一排利箭!
路行雲急往後仰,堪堪閃過。這時候,三人腳下本來堅實的地面開始晃動轟鳴,緊接着,竟是在一瞬間四分五裂,迅速分出了無數的方格石闆。
三人每人都踩着一塊石闆。石闆猶如漂浮于波濤,起伏不定,人站立其上,搖搖擺擺,重心極其不穩。石闆與石闆的縫隙之中,不時冒起些碧綠的泡沫,偶爾落在石闆上,都會滋滋作響,顯然腐蝕力極強。
路行雲呼道:“密室布有機關,下面都是毒水,小心爲上,掉下去天王老子都救不了!”言及此處,回頭看看,身後的鐵門卻已在不知何時重新升起閉合了。
崔期頤道:“玄煞古鏡還在門外,我們怎麽開門?”
路行雲咬緊牙關道:“退路已斷,如今隻能向前了。”
崔期頤道:“怎麽向前?”
路行雲盯着不遠處已然立在那裏的方台道:“得到那宗卷軸,興許有脫身之法。”言罷,踏出一步,落腳于身前的另一塊石闆。未曾想,還沒來得及跨過去,那石闆自個兒先沉沒了。
毒水“咕噜咕噜”上湧,頃刻将石闆完全吞沒,路行雲急忙收腳,心有餘悸道:“這路不好走啊,走一步沉一步。這樣走,隻怕還沒摸到方台,我人先沒了。”
崔期頤也嘗試着走出半步,可是足尖才觸及石闆,自石闆間的縫隙驟然激射出一股毒水,幸虧她身法不錯,蓮步輕挪,在方寸間避開了毒水,雙手展開,維持住了姿态,但剛才那一步,終究是不敢再走了。
路行雲道:“走石闆有門道,切莫輕舉妄動。”一轉眼,看見定淳緊皺眉頭,若有所思。
崔期頤不敢動,左右顧視,惶惶道:“行雲哥哥、定淳師父,你們看,這些石闆并非停在原地,它們、它們都在轉動。”
路行雲聞言,四下張望,包括自己站立的石闆在内,明室内的所有石闆果真繞着中央的方台在緩緩旋轉,不禁大爲詫異。
定淳思索良久,說道:“組長,崔姑娘,你們先别動,讓小僧試試。”話音蔔落,邁步就走。
路行雲剛想勸阻,話到嘴邊卻收了回去——定淳這一步,踩得結結實實、穩穩當當。
定淳呼哧呼哧喘着氣,一連又走出幾步,步步安全,直到與路行雲隻一線之隔,方才停下。
路行雲驚訝道:“定淳師父,你是怎麽辦到的?”
定淳抹了把額角的汗水,道:“阿彌陀佛,小僧按照八卦方位來走,還好沒走錯。”
“八卦方位?”
“正是。小僧初時不解,但聽到崔姑娘的提醒,見石闆皆動而方台不動,随即想到看過的經書上曾說‘伏羲坐于方壇之上,聽八風之氣,乃畫八卦’的話,再以八卦圖爲指示,觀石闆分布,确實與卦相相合。”
“原來如此。”
“小僧好讀書卻不求甚解,對八卦也是一知半解,好在也夠用了。”定淳笑笑道,“八卦中蘊含相生相克之理,遵從此理走,便能避免觸動機關。石闆雖然雜亂繁多,其實隻是标示了八宮、天幹、地支而已。小僧本來站的方位乃是震宮,之後走的幾步,依次經過了巽、離、坤、兌四宮,便是遵循了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的五行生克之理。接下來隻要再走乾、坎、艮三宮回到震宮,即是一周天,想來當能破除此機關了。”
路行雲敬佩道:“定淳師父果然博學多才!”
定淳憨笑兩聲道:“總算能幫上組長的忙了。”又道,“組長,你和崔姑娘不用動,隻小僧走便是了。”說完,繼續按照八卦方位行走。
路行雲與崔期頤看着他安然無恙繞了大半圈,中途卻再度停步,低頭作沉思狀,便問:“怎麽了?”
定淳長呼口氣道:“小僧已從震宮走到坎宮,隻差艮宮就能回到震宮完成了一周天,艮宮位極爲重要,包含醜土、寅木兩個地支,其中醜土合住坎水,寅木又是甲木之根,艮宮将子醜之水傳至寅卯之木,用來達到五行生克之循環。小僧擔憂,踏上艮宮的這步,沒那麽容易,若是踏錯了,前功盡棄,還得連累了組長與崔姑娘,唉......”
路行雲笑道:“你無須多慮,沒有你,我們寸步難移,你已經走了大半圈,距離最後僅一步之遙,千萬不要行百裏半九十。”
崔期頤亦道:“定淳師父你走吧,我們相信你。”
定淳聽了,大受鼓舞,點頭道:“好,小僧這就走!”當下毫不遲疑,踏上艮宮的石闆。
當其時,三人腳下的石闆都猛烈颠簸不已。定淳失色道:“難道踩錯了?”急視最後一塊代表震宮的石闆,正被毒水快速吞噬。
路行雲極力平衡着身體,指着震宮石闆大聲道:“這是最後一塊了吧?”
定淳面色煞白,失神無措,僅點頭罷了。
卻見路行雲這一刻毅然躍起,縱身直撲那已泰半沒入毒水的震宮石闆,可就算能撲到,照他這麽奮不顧身,也必将遭受毒水的侵蝕。
崔期頤驚呼:“行雲哥哥!”
定淳一樣駭然:“組長!”
爲時已晚,路行雲整個人已經沉沉砸進了毒水!
就在此時,明室亮光大放,崔期頤與定淳猛然感到,立足之地變得堅實了。低頭看,那些分裂着的衆多石闆竟然恢複成了原先模樣,縫隙不見,那可怖的毒水也不明所蹤。
幾步外,路行雲四仰八叉倒在那裏,大睜着雙眼發愣。
崔期頤快跑上前,跪在地上,泫然欲淚:“行雲哥哥,你、你怎麽這麽傻啊!”
定淳瞠目結舌道:“組長,你沒事吧?”
路行雲呆了呆,蓦地甩甩頭、打了個激靈,抓着頭發坐起身:“幸好、幸好,我最後一撲,雙手碰到了石闆......咦?那些毒水呢?本該灌進我口鼻了啊。”
定淳也是茫然,喃喃道:“石闆重結、毒水消失,難道......難道剛剛的一切,都是幻術?”
“都是幻術......”路行雲愕然道,“能将幻術與機關術結合精妙如斯,設計這密室之人,定有着極高的才華與靈感,不知是何方神聖。”
崔期頤破涕爲笑,紅着眼睛,微嗔道:“行雲哥哥,你以後不許這樣了。”
路行雲道:“不能怎樣?”
崔期頤認真道:“不能再吓唬我了。你答應過要好好照顧我,怎麽能抛下我呢?”
路行雲歎口氣道:“對不住了,我那時候隻怕震宮沒了,所以......”
崔期頤道:“我知道,這次不算,下不爲例。”
路行雲笑應着,與她一并站起來,看了看周圍,道:“過了這一關,這間密室,應該沒有機關了吧?”
于是三人再次靠近方台。路行雲伸手拿起那宗卷軸,隻覺頗有分量,再看頭尾,都鑲有金邊,甚是精緻華貴,暗暗稱奇。打開幾寸,當先赫然出現一豎朱筆大字——“妙法蓮華槍總綱十六至二十八”。還未及說話,隻聽轟然巨響,明室的一角突然炸開個大豁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