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慧行思因闊闊拉與玉林通秀兩件事對路行雲甚是憎恨,催動“座獅地獄功”全無保留,招招緻命。當下一掌蘊含極強勁力,沒能拍中路行雲,卻拍中了阿蘭。阿蘭連呼喊都來不及,當即如個紙片人般橫飛出去,沉沉撞在洞口的石壁上。
路行雲急忙搶上前去,抱起阿蘭癱軟的軀體。
大慧行思笑道:“好,自投羅網。”說罷,運起十成掌力,直攻路行雲的門面。
路行雲無法再退,舉劍欲硬扛一掌,卻聽不遠處陽琏真伽呼道:“慢着!”
大慧行思聞聽,觸電般收手,結眉轉視:“怎麽了?”
陽琏真伽虛晃幾招,找個空當,撇開了定淳,飄然而至。他不說話,凝目看向阿蘭。
“這、這是......”
大慧行思迷惑不解,也順着他目光瞅了兩眼,這下一張老臉頓然失色。
陽琏真伽痛心疾首,歎息連連:“壞了、壞了,你這一掌,可将蘭妃娘娘打死了。”
路行雲的懷裏,阿蘭面如死灰,嘴角滲出血絲。
大慧行思慌了神,後退兩步:“我、我實在沒有想到蘭妃娘娘竟然會在這裏。”
陽琏真伽道:“目前泡龍城形勢不明,蘭妃娘娘若壞在你我手上,恐怕左賢王他......”
大慧行思不勝恚忿,喝問路行雲:“你到底是什麽人,劫持蘭妃娘娘意欲何爲!”他方寸大亂,想到路行雲的每次出現都會徹底打亂自己的全盤計劃,竟然有些無可奈何。
路行雲沒有理他,隻把雙掌抵在阿蘭的背上,咬緊牙關連連運氣注入,可一連試了幾次都無濟于事。阿蘭反倒苦楚呢喃起來,身子柔若無骨往前倒去。再将她抱住,隻覺她渾身已然被炭火炙烤一樣發燙。
“路少俠,罷手吧,蘭妃中了‘座獅地獄功’,體内心火大盛。你元氣注得越多,那心火就燒得越旺。”陽琏真伽搖頭不疊。
路行雲情知憑着自己的功力無法化解心火,又想起崔期頤也是相同遭遇,怒從心中起,罵道:“賊和尚,有武功沒武德,怎生如此不講道理,随意傷及無辜!”
大慧心思有愧,被罵了也斂聲無言。
陽琏真伽蹲下把了把阿蘭的心脈,“唔”了一聲道:“還有氣在。”
大慧行思忽道:“真伽老兄,火燒眉毛顧眼前,眼下迎回小公主要緊,蘭妃娘娘的傷勢,隻能暫時放一邊。”
路行雲道:“放一邊?她命在須臾,再放下去必死無疑!”
可是話才說完,卻見大慧行思面放紅光,雙掌自小腹端提,沉聲道:“比起小公主,蘭妃娘娘的死活無足輕重。蘭妃娘娘死了,我不過小錯,小公主沒了,我犯下的就是大錯。”
陽琏真伽聽他這麽說,稍稍思忖,立刻起身,同樣開始運功。
那邊定淳拖着鈎鐮槍匆匆趕來,呼道:“組長,你沒事吧!”
照路行雲起初的想法,與定淳會合,兩人攜手攻守互補,勉強能與兩名老僧一戰。然而時下聽着相隔咫尺阿蘭那輕微而又痛苦的呻吟,他心緒不甯,實在無心再戰。
“路少俠,最後給你個機會,交出小公主,今日事就此罷了。”
陽琏真伽的“梵天白象功”周轉開來,無論臉頰還是手掌,均泛出華光,寶相莊嚴。他身側,大慧行思兩掌間烈火翻飛,早已蠢蠢欲動,隻等路行雲說出個“不”字,便要發功猛攻。
定淳掄起鈎鐮槍,旋轉如輪、呼呼帶風,正要從兩名老僧的背後掩護路行雲,不料聽到路行雲先道:“等等,我有話說!”由是中途生生收招,立足原地觀望。
陽琏真伽以爲路行雲想通了,飽滿的雙頰微笑浮現:“很好,路少俠,你說。”
路行雲伸手摸了摸裏衣,抽出一張牛皮紙晃了晃道:“二位大師,眼熟嗎?”
這一下,陽琏真伽與大慧行思均是心頭大震,掩蓋不住的驚詫:“這牛皮紙從哪來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路行雲将牛皮紙攥在手心,道:“臨覺道忞給我的,他被提婆達羅亂拳打死,臨死前囑咐我替他保管這牛皮紙。”
陽琏真伽看了看大慧行思:“道忞老兄确實是死于薪納僧團的絕技‘阿難拳’,我道有誰能連續打中道忞老兄一十八拳直至将他活活打死,原來是提婆達羅那惡頭陀。阿彌陀佛,造孽啊造孽。”
大慧行思道:“薪納僧團欺人太甚,害死道忞老兄的仇,我遲早要報!”
陽琏真伽的雙眼直勾勾盯着那牛皮紙,不由自主向前跨出一小步:“路少俠,道忞老兄的這張牛皮紙對你們是無用的,你把它給我吧。”說着,手都幾乎要伸出來了。
路行雲道:“我雖不知這牛皮紙究竟寫着什麽,但臨覺道忞彌留之際依然念念不忘它,足見它的重要。如你所說,這張牛皮紙上的内容我看不懂,留着本也無用,但隻現在,它卻對我大大有用。”
陽琏真伽又往前走了半步,路行雲攥緊了牛皮紙:“大師且住,再走的話,我一用力,這張牛皮紙登時化作粉碎。”
這句話不說則已,一說出口,本來還強自鎮定的陽琏真伽與大慧行思均是色變,面露恐慌,一疊聲道:“你、你可别亂來,我們不動、不動就是了。”
路行雲暗想:“這張牛皮紙果然大有蹊跷,今番定要好好利用。”想畢即道:“二位大師,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我給你們這張牛皮紙,用來換取小公主,如何?”
“換取小公主,你......”
大慧行思雙眉倒豎,戟指要罵,可是陽琏真伽卻對他搖了搖頭。
“真伽老兄,難道你要答應他嗎?你難道忘了,我們在左賢王面前立下了軍令狀,費了多大心思才尋到小公主?就這樣白白放任小公主離去被右賢王得到,豈不可惜!”
陽琏真伽思忖了一會兒,道:“行思老兄,我且問你,當初我四人逃下雲蓮峰,冒佛門之大不韪,跋涉北上,栖身此苦寒異域究竟是爲了什麽?”
“這......”
“找到小公主固然不易,但期間花費的時間與三十年來我四人的苦心孤詣相比,全然微不足道。”陽琏真伽雙掌相合,全身上下的華光慢慢褪去了,“我四人爲左賢王效力,圖的是什麽,難道真是爲了貪圖富貴、争名逐利嗎?”
大慧行思歎息道:“你說的對,是我本末倒置了。”
陽琏真伽道:“你我十惡不赦,已無往生來世可言,等着我們的,隻有阿鼻地獄。我們辛辛苦苦至今,追求的不正是現世的大徹大悟,不留遺憾嗎?隻要有朝一日真能參透禅機,不必輪回漫漫,度過那庸庸碌碌、渾渾噩噩的幾生幾世,隻一世性命便足矣。”
大慧行思默然不語。
陽琏真伽說到這裏,自身的“梵天白象功”已然完全消去。大慧行思的雙掌火焰,亦漸漸止息湮滅。
“我四人分别鑽研,各有所成,一旦失去了這張牛皮紙,大半生的嘔心瀝血就将毀于一旦,此實乃比死去還要痛苦的折磨。”陽琏真伽邊說邊向路行雲點頭,“路少俠,我答應你,小公主你帶走吧,隻需将那張牛皮紙給我便是了。”
大慧行思嘴唇嚅嗫,似心有不甘,卻欲言又止。
路行雲點頭道:“大師是明白人。”接着又道,“我還需要二位大師幫個小忙。”
大慧行思忍不住道:“你别得寸進尺了!”
陽琏真伽不動聲色,手一擡擋住大慧行思,緩聲對路行雲道:“你說,隻要力所能及,我二人必定相幫。”
路行雲道:“臨覺道忞大師圓寂前對我說,治療‘座獅地獄功’造成的心火,可由二位大師協力,一方施放‘梵天白象功’,一方施放‘座獅地獄功’,陰陽互濟、冰火調和,就能把心火消除,是否有此說法?”
陽琏真伽道:“有。‘梵天白象功’的功法與‘座獅地獄功’相反,本可用于消除心火。隻是其功屬性偏寒,輕重緩急難以拿捏,但心火在人體内活動,偏生又是個精細活兒,隻要稍稍位移些許,就有焚盡五髒六腑的危險,所以若有‘座獅地獄功’作爲助力,兩種功法便能相輔相成,互相抑制調和,從而達到消除心火的最優效果。”
路行雲聽了,十分欣喜,暗自思量:“臨覺道忞沒有騙我,陽琏真伽與大慧行思神功合力,的确能治好心火,那麽期頤就有救了。”想到此處,說道:“好,我想請二位大師發功,救我的朋友。”
陽琏真伽長眉低垂,道:“哦,是那位女施主吧?難道長生教派沒有治好她?”
路行雲道:“出了點差池。”
陽琏真伽與大慧行思相視,各自沉吟。
過不多時,陽琏真伽道:“那女施主人在何處?”
路行雲知道兩名老僧這是答應了,乃道:“尚在别處,我很快就能将她接出來......”話說一半,懷中忽感大熱,低頭看,阿蘭秀眉緊蹙,面色從灰白轉爲了淡紅。
“阿蘭......”路行雲一驚,把住她的脈搏,卻是紊亂異常。
陽琏真伽搖頭苦歎:“蘭妃娘娘傷勢過重,恐怕命不久矣。”
路行雲急道:“二位大師何不先救她?”
陽琏真伽束手道:“不行。要以‘梵天白象功’與‘座獅地獄功’并力消除心火,我與行思老兄必得全神貫注控制元氣,做到分毫不差,其中消耗的元神元氣甚巨,遠非尋常可比。蘭妃娘娘傷勢比你那朋友重得多,要是現在施救,那麽我與行思老兄定要全力以赴,還得冒上走火岔氣的危險,就算治好了她,也需休息一個月,方能将氣海重新充實,再救你朋友。一個月的光景,你朋友料想堅持不住的。”
路行雲道:“那先救我朋友......”
陽琏真伽道:“也不行,且不論救了你朋友,我與行思老兄是否還有精力救蘭妃娘娘,哪怕真就這樣做了,時間亦是不夠。蘭妃娘娘本就不是習武之人,底子薄弱,受的傷又重,隻怕、隻怕最多還能活一炷香的功夫。”
“一炷香的功夫......”
路行雲哪裏想得到情況急轉直下,居然會到得這般田地。他抱着渾身滾燙的阿蘭,不禁百感交集。這時候,阿蘭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仿佛傷勢已至最兇險的境地。他輕喚兩聲,哪裏還有回應,當下蓦地想到之前在山洞中,阿蘭認認真真對自己說的那一句“我怕過了今日,就再也看不到你了”,铮铮鐵漢,就在這一刻潸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