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道童朱鯉此時一收之前老氣橫秋的語氣,完全像個孩子般号啕大哭起來。衆人對他的來曆以及所說的話都不甚了解,即便想勸慰,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嘿嘿......嘿嘿......”朱鯉哭聲漸止,神情轉而陰恻恻的,冷笑連連,“也對,我接連透支,元神大損,而今實力當真連個三歲小兒也比不上,你們任何一人,要捏死我比捏死隻螞蟻還容易。嘿嘿,是不是這道理,路少俠?”
定淳、燕吟及闊闊拉都看向路行雲。他們與朱鯉初見,自是不明路行雲與朱鯉的糾葛。
朱鯉一陣劇烈的咳嗽過後,唇如烈焰、面如死灰,緩緩閉上雙眼。
路行雲沉吟片刻,突然出手,從劍穗上扯下了三件寶貝。
朱鯉聽得響動睜眼,唇齒嚅嗫,面露詫異,又帶着幾分期盼。
路行雲道:“指元寶、空山玉龍魚、羊寶蛇丹墜,這三件寶貝對我都極重要,但我既答應了你以寶貝換劍,自無出爾反爾的道理。”說罷,将三件寶貝遞給朱鯉。
朱鯉道:“你真不後悔?你這三件,可都是三乘的寶貝。”
世間寶貝數量并不多,個個珍惜,但按照功效品質,仍可分爲五個級别。五乘最次,往上直到一乘爲最佳,三乘寶貝已經可以視作難得一見的極品。路行雲因緣際會,先後獲得了三個三乘寶貝,足令旁人眼紅。但當下他讓出寶貝,毅然決然,竟無半分猶豫。
路行雲道:“給你吧,我不要了。”
燕吟道:“組長,這小東西邪門得很,你真要把寶貝給他?”
路行雲笑笑道:“留了寶貝卻丢了信義,太不值當,手中空空又有何妨,不過又摘桃花換酒錢罷了。”
燕吟點點頭,不再多言。
朱鯉道:“看不出來,你小子一副成日沒睡醒的邋遢模樣,心裏倒很通透,若非你我相遇遲了,和你當夥伴倒也不錯。”說完,瞥眼看了看倒地不醒的董劍仙,歎了口氣。
燕吟冷冰冰道:“小東西,你氣都快喘不上來了,要寶貝做什麽?”
朱鯉不理他,徑自将三個寶貝整整齊齊擺在自己的膝前,嘴裏念念有詞。
定淳忽然一怔,跟着輕聲道:“揭谛揭谛,波羅揭谛,波羅僧揭谛,菩提薩婆诃......”
路行雲暗自驚詫,但見朱鯉文風不動,先是指元寶自個兒從地上飄浮起來,而後空山玉龍魚、羊寶蛇丹墜也緊随直上。三件寶貝滴溜溜在朱鯉眼前轉圈子,越轉越快、越轉越急。隻須臾功夫,所見隻有三道殘影飛掠,一道白影、一道金影、一道黑影,它們本還互相追逐,可到了後來,交纏融合爲一道雜影,無分軒轾。
朱鯉睜眼,喉頭滾動:“定!”
雜影如受召喚,陡然轉向。
朱鯉一張嘴,那道雜影流水般就此順勢飛入其中。
路行雲與燕吟、闊闊拉各自驚訝,定淳則歎道:“阿彌陀佛。”
朱鯉驟而紅光滿面,照耀的身前草地都似有紅霞綻放。他咂巴咂巴着嘴,很是滿足模樣,竟然還打起了飽嗝。
路行雲道:“你把那三件寶貝都吃下去了?”
朱鯉回味許久,道:“元氣、玄氣、煞氣各自足備,天下間再沒有比這更美味的食物了。”說着話,神色漸漸恢複正常。
定淳單手合十,躬身問道:“小施主,你與我寺天外谛聽有何幹系?”
“天外谛聽?”
定淳道:“正是,雲蓮峰巅華光之所在,常有聲音遙傳,缈缈難辨,被稱爲‘天外谛聽’。”
路行雲好奇道:“那聲音在說些什麽?”
定淳搖頭道:“沒有人聽得清,就和賞峰院外立着的那幾尊經幢上刻着的上古佛谶一樣,向來是須彌遠學問僧研究的重中之重。”
朱鯉道:“你寺的天外谛聽扯上我做什麽?”
定淳回道:“近年須彌院破譯出天外谛聽的一小部分内容,當中便有一段被翻爲我寺‘般若波羅蜜多咒’,傳說可與金光、銀頭、波羅、波羅僧、摩诃這五方揭谛溝通。小僧聽到小施主開頭念的一小段,正是我寺‘般若波羅蜜多咒’的原文原音。”
朱鯉笑笑道:“你們這些秃驢,隻靠着整日苦思冥想,居然也能鑽研出些門道。”又道,“你寺的天外谛聽與我無關......嘿嘿嘿,或者說也有點關系......”
定淳上前一步,頗有些急切道:“難道小施主知曉天外谛聽的奧妙?”
朱鯉玩起了自己沖天辮,吐吐舌頭道:“我知道,但我不敢說,否則有人不會放過我。”
定淳一愣,道:“誰?”
朱鯉罵道:“小秃驢笨蛋,我要是說出來了,不就是在自找麻煩嗎!”繼而撇撇嘴道,“不過看在你這小和尚心思淳樸,不是虛僞狡詐之輩,便給你提個醒兒,你那破寺,早非佛門善地,所幸目前還有一名祖靈硬撐着,不然,嘻嘻,青光寺就要改名黑光寺喽!你要不想惹禍上身,還是趁早離開了吧。”
定淳讷讷道:“祖靈......黑光寺......”
朱鯉慢吞吞站起身,拍拍屁股。
路行雲道:“你傷好了?”
“好?”朱鯉哈哈一笑,“就憑三個三乘寶貝?”
“那你......”
“恢複了一成吧......但是隻靠這一成,也夠我再去找下一批的寶貝啦。”朱鯉抱手在腦後,好整以暇說道,“你這小子嘴巴臭,但還算講信用。”
路行雲眉頭緊鎖,看着朱鯉一指點在了董劍仙的額頭。隻一會兒,董劍仙嗚嗚咽咽,身子扭動,開始慢慢轉醒。
朱鯉朝路行雲笑了笑,路行雲忍不住問道:“你究竟是什麽?”
“哈哈,我一直陪着你,可惜你卻不知道。”朱鯉搖了搖頭,半是嘲諷、半是苦笑。
路行雲一頭霧水,董劍仙揉着腦袋手腳并用着坐起,環顧四周:“這、這是哪裏?”
朱鯉小腳一踢:“笨蛋,還認識我嗎?”
“你......”董劍仙轉眼看到路行雲,“哦,路少俠。”
路行雲道:“敵人都跑了,我拿回了劍,小朋友也拿到了三件寶貝吃了。”
董劍仙釋懷而笑,撫掌道:“好,甚好啊!”同時左右張望,“那些人......”
路行雲道:“這次多虧了公羊先生臨危不懼,大顯神威,才能挫敗強敵。”斜眼一看朱鯉,見他氣鼓鼓嘟着嘴,卻不說話。
董劍仙手指自己:“我?”
路行雲點頭道:“正是,劍仙之名,名不虛傳。”
董劍仙若有所思,長歎一聲:“也是,這已不是我第一次夢中殺敵了。”幾眼瞟到殷弘會等人的屍體就在不遠處,更是悲天憫人,“阿彌陀佛,又犯殺孽,但是這些人死有餘辜,權當我公羊替天行道,善哉善哉。”邊說,邊在朱鯉的攙扶下站直身子。
朱鯉道:“說完了嗎?”
“說完......了。”董劍仙怔了怔。
朱鯉道:“好,走吧。”
董劍仙道:“去哪兒?”
朱鯉舔舔嘴唇道:“找下一批寶貝去,僅憑三個寶貝,還不足以治好我的傷勢。”說着,朝路行雲揮揮手,“再見了,路少俠。”
董劍仙爲難道:“你不說了,這次寶貝找到,就和我分道揚镳。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從此兩不相幹。”
朱鯉道:“我想好了,隻靠這麽零零散散的寶貝支持,我絕難痊愈。富貴險中求,更别提治病救命。這一次,我要去一個地方,那裏有件大寶貝,隻要得到它,我不但能治好傷勢,還能功力大進,你必須得幫我。”
董劍仙遲疑道:“我......”
兩人吵吵鬧鬧,漸行漸遠。
路行雲道:“這一大一小,當真是兩個怪人。”
燕吟道:“是不是人,還不好說。”
定淳歎息道:“那位紅衣小施主雖是幼稚樣貌,但說起話來字字珠玑。”
路行雲想到朱鯉說的一些話,便問:“他提到了青光寺,說有祖靈,祖靈是什麽?”
定淳應道:“人、靈、妖雖爲三族,但修練越到後面,就越是殊途同歸,正如人能成魔、靈能成怪,世間有些得到大造化,氣息步入臻鏡之人,可以做到化身爲靈,具備超越人與靈的玄妙力量,這便是祖靈,又說得道升仙。”
路行雲沉吟道:“不說那小朋友是不是在胡言亂語,就說青光寺若真有祖靈,隻怕也隻能是鳥窠樂林大禅師了吧?”
定淳怔了怔,道:“是......組長你......”
路行雲道:“那小朋友神神叨叨說了許多,摸不清虛實,但董劍仙的實力毋庸置疑,興許其中,大有内情。”
燕吟忽道:“借殼是什麽?”
定淳道:“小僧才疏學淺,遇到真的知識就原形畢露了。有關借殼、祖靈的事,實在參悟不透,還是等有機會回去賞峰院,向師父求惑。”
路行雲道:“所言甚是,我等都是凡夫俗子,在這裏瞎猜無用。”看到燕吟後面站着的闊闊拉,眼神一變,“何況目前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辦。”
定淳道:“是關乎崔姑娘的嗎?”他早前不見崔期頤,又聽說她人在蘇蠻南庭泡龍城,便感到幾分不妙。
路行雲當下将定淳與燕吟攏在一處,簡要叙述了自己這段時間在夕晖寨與泡龍城的經曆。定淳聽到後來,道:“阿彌陀佛,沒想到闊闊拉乃是蘇蠻小公主。”
燕吟鐵青着臉,神色嚴峻。
路行雲道:“無論左賢王還是右賢王,都想得到闊闊拉,在沒有得到闊闊拉之前,他們斷然不敢對崔姑娘下手。所以,要救回崔姑娘,關鍵得利用好闊闊拉。”
定淳道:“組長,左賢王既然已對你動了殺心,玉林通秀一死,他必有提防,我們此行再去泡龍城,恐怕兇多吉少。”
路行雲硬聲道:“再兇多吉少,也得走一趟。如若不然,饒他千難萬險、刀山火海,我也要打破城池,救出期頤!”
定淳未答,卻先見燕吟冷哼着,轉身走向不遠處惶惶無措的闊闊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