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電驟停,烏雲消散,天空雲開日見。
董劍仙發覺抱着松樹的兩手發燙,哇哇叫着抽手攤掌一看,滿是黑漬。原來自己藏身的這株大松樹,周身已然被落雷劈得焦枯。
“誰教你的‘虺虺其雷’,肯定是個半吊子,如此厲害的招式,在你手裏怎麽隻剩殘招,跟過家家酒般兒戲?”朱鯉歪嘴笑着,吹了口氣。腳邊不遠,薄薄的灰燼飛揚。
路行雲呆呆瞪着平川,自言自語:“這才是......才是‘虺虺其雷’?”
朱鯉道:“不過也在情理之中,你修爲尚淺,能力還遠不足以策動風雲,隻會殘招也夠用啦。”又道,“你會運用玄氣,這很好,往後隻要瞅着陰雨打雷的天氣用‘虺虺其雷’,威力就能大增。嘿嘿,今日若本有雷雨,興許我都不用出手喽。”
路行雲道:“玉林通秀,他......他已經死了嗎?”
朱鯉道:“當然,渣滓都不剩了。哦,還有些灰在飄。”
路行雲駭然無言,不自覺後退一步:“你、你究竟是什麽來頭?”
朱鯉微笑道:“我沒有什麽來頭。”說着臉色湛紅,腳步虛浮在原地蹒跚。
董劍仙沖過來抱住朱鯉道:“你做什麽?命都快沒了,還出來逞強!”
朱鯉道:“我不能再睡,這裏距我要的三個寶貝不遠了。”
路行雲環顧四周,地面坑坑窪窪,林木也被擊毀了大片,确認自己不是在做夢,倒吸一口涼氣,對董劍仙道:“公羊先生,你不會真是劍仙吧?”
董劍仙點點頭道:“是的啊,我就是劍仙啊。”
路行雲歎口氣,将平川插回劍鞘,望着他懷裏眼神迷離的朱鯉道:“他還好嗎?”
董劍仙道:“不太妙,渾身發燙,想是神通施展過度的表現。”
路行雲喃喃道:“果真有神通。若非親眼所見,尚不知世間還有如此強大的招式。”
朱鯉動了動,勉強打起精神,催促道:“别說了,我們要找的東西就在山林中,等天暗了,又不好找了。”聲音漸小,顯得極爲虛弱。
路行雲問道:“你感知到了?”
朱鯉道:“嗯,你的龍湫和三個寶貝,邊上還有兩名高手把守。”
“兩名高手?”
“隻看元氣修爲與你伯仲之間,具體手段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董劍仙将朱鯉背起來,道:“馬車沒了,我背你。”轉對路行雲道,“路少俠,方才那個兇巴巴的野和尚爲何要害你?”
路行雲道:“他是左賢王派來殺我的。”
董劍仙一驚,朱鯉從他背上滑下來一半,叫道:“笨蛋,背穩些!”
“左、左賢王?那不是、不是蘇蠻的大王嗎?”董劍仙的嘴唇發顫,“路少俠,你怎麽和這樣的大人物有過節啊?”
路行雲道:“我和他沒過節。”
董劍仙後怕道:“他不會盯上我了吧?”
路行雲道:“他不認識你,隻因你恰好和我在一起,玉林通秀才想殺你。”
董劍仙道:“還好那野和尚死了......”說到這裏賊眉鼠眼望四周張望,“他該不會有同夥吧?他媽的,斬草除根,不能放跑了!”口氣铿锵,但視線卻飽含無助。
路行雲道:“先生放心,不會有同夥,要有也都被雷劈死了。”
董劍仙嘿嘿笑道:“那就好。”
朱鯉的小腳在董劍仙的屁股上一踢一踢的,呼道:“快走嘛!”
董劍仙遭不住,唯唯諾諾,快步走向莽莽山林。
路行雲跟在後面,心想:“左賢王派玉林通秀殺我,到底是爲了什麽?是因爲我在噴泉後偷聽,還是因爲我見了右賢王?”尋思半晌無果,“也罷,無論如何,他還指望着期頤說出闊闊拉的下落,期頤沒醒前,他不會對期頤下手。龍湫就在附近,我拿了劍得速速回去,想辦法救出期頤。”由是心情急促起來,腳步也跟着變快了。
針葉莽原一如其名,入林之後,所見全是蒼勁挺拔的松樹,光線灰暗,密密無邊。離開了道路,腳踩之處,地面咔咔脆響,松軟如膏,也不知是積累了幾千幾萬年的針葉泥土。
林木無聲,西風蕭索,根據朱鯉的感知,當下龍湫劍停在不遠處的山坳中,應是兩名高手正在那裏休息。董劍仙不無擔心道:“你說那兩名高手本事不在路少俠之下,以一敵二,路少俠有勝算嗎?”
朱鯉道:“怕什麽,不還有我嗎?”
董劍仙道:“你再勉強自己,大羅金仙也救不了你。”
朱鯉嘿嘿直笑:“我不要大羅金仙救我,等拿到了那三個寶貝讓我吃下去,就算我還剩一口氣,也立馬能變得生龍活虎!”說完,吐了口唾沫在董劍仙的脖子上。
董劍仙罵道:“他媽的,你這該死的小兔崽子!”罵歸罵,背駝手托依然穩穩當當。
路行雲聽到這裏,問道:“小朋友,你吃寶貝做什麽?寶貝不是拿來吃的。”
朱鯉道:“對我來說就是拿來吃的,吃得越多,我身體越好。”
路行雲道:“小朋友,你是不是有病?”
朱鯉不快道:“你說什麽?”
路行雲解釋道:“我看你身子骨弱得很,與你的廣大神通不相符啊,是有什麽難言之隐?說出來,哥哥幫你拿主意。”
朱鯉笑道:“多謝你了,我不需要你幫我拿主意。”
路行雲見他口舌密不透風,謹慎得緊,暗想:“這孩子鬼精,比五六十歲的人還要老練,套他的話不容易,且再找機會。”
三人在荒林行進,一路倒無意外。
不久之後,站上一片高坡,朱鯉朝下面吐口唾沫:“就在下面。”
董劍仙脖後濕了大半,道:“你說話便說話,别亂噴口水!”
朱鯉惱怒不已,一口咬在董劍仙的脖子上。
董劍仙慘叫一聲,身體不自主四仰八叉,将朱鯉抖落背脊。朱鯉掉在坡上,骨碌碌滾下去,董劍仙不顧一切撲追,也跟着一起滾下高坡。
路行雲本來還計劃着來個出其不意攻敵不備,見狀暗罵:“兩個笨蛋!”卻從坡旁草甸子一截一截繞行。
繞到中途,忽聽得山坳裏有人大叫:“人來了!”心頭一驚,生怕董劍仙與朱鯉遭遇不測,縱身直接從半坡飛躍。
山坳裏雜草遍生,路行雲在地上滾了幾滾,剛要起身,林深草驚風,自半空中寒光遽至。他側滾一下,順手拔劍,正想反擊,卻聽見熟悉的聲音:“組、組長,是你!”
定睛一看,面前兩步,是定淳錯愕的面容。
路行雲大喜過望,鯉魚打挺立起,道:“定淳師父!”
“哦,組長。”
一丈遠的地方,飄搖高草叢中,燕吟擡頭,但長劍搭在癱軟在地的董劍仙肩頭不動。
路行雲哈哈大笑,振臂高呼:“定淳師父、燕兄,原來是你們,我可真想你們!”
定淳将鈎鐮槍插在軟軟的泥土中,亦笑道:“千想萬想,不曾想會在這裏見面。”
燕吟瞥着董劍仙道:“組長,這人是......”
路行雲道:“這人是我朋友,自己人。”說着四下搜尋一番,卻不見了朱鯉的身影,“咦,還有一個小朋友在哪裏?”
“小朋友?”定淳皺皺眉,“什麽小朋友?”
燕吟将劍一收,不曉得對誰說道:“出來吧,沒有危險。”
路行雲順着他的目光看,隻見一塊大青石的後面,轉出來個怯生生的少女。
“闊闊拉!”
那藍寶石般的眼睛不是闊闊拉又會是誰。
“大、大哥哥......”
闊闊拉小心翼翼地走到燕吟的身邊停住了,路行雲發現,她雙手還捧着一把劍。
董劍仙拍着道袍上的灰土,邊起身邊道:“好啊,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人不認自家人!”
燕吟眼神冷肅:“誰跟你是自家人。”一句話差點把董劍仙吓得重新倒地。
定淳道:“組長,你去了哪裏?”
路行雲道:“說來話長,可惜崔姑娘現在還在泡龍城,不能與你們相見。”
定淳問道:“崔姑娘在泡龍城?那裏是蘇蠻部的南庭,難道......”
路行雲搖搖頭道:“這件事說來話長,早晚還要将她救出來。”接着道,“你們呢?”
定淳道:“那一場大沙暴将你與崔姑娘還有大部分落日軍人馬都卷走了,我與燕少俠帶着闊闊拉趁機沖出圍困,路上還撿到了龍湫。”指了指闊闊拉,“就是那把。”
路行雲笑道:“我能找到這裏,也全虧了龍湫作爲指向标。”
定淳訝異非常:“龍湫作爲指向标?這把劍難道真的會說話,千裏傳音嗎?”
路行雲道:“有人能感知到龍湫和它劍穗上的三個寶貝,這才得以一路找來。”
定淳道:“還有這等妙事,是誰有如此本領,能感知寶劍?”
路行雲道:“不止寶劍,他連你與燕兄的存在都感知到了。原以爲來此将遭遇一場惡戰,誰知竟是自家兄弟,哈哈哈,老天有眼,讓我等相逢!”扭頭四顧,找不到朱鯉,“奇了,那個小朋友怎麽一下子就消失了?”
定淳先喜後憂,歎了口氣。
路行雲疑惑道:“怎麽了?”
定淳道:“相逢本是大好事,但恐怕将組長也拖進泥沼。”端的是一臉愁雲。
路行雲道:“出什麽事了?”
這句話出口,對面松林突然枝桠齊震。燕吟轉頭見勢,喊聲“糟了”,就要去拉闊闊拉,誰知一人如飛電閃過,竟比燕吟還快不止一拍,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擄走了闊闊拉。
闊闊拉尖叫不斷,那人飛上一株松樹的林冠,一手扣着闊闊拉的後頸,一手拎着從闊闊拉手中奪來的龍湫,笑聲震山林:“哈哈哈哈,一人一劍,終歸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當其時,深林簌簌,有十餘人同時冒出松林,人人站在柔軟的枝桠上,在高處圍成個弧,身子飄飄如旗,随着枝桠晃動,卻是站得極穩。
東側有人不滿道:“顧老弟,你把人和劍都拿了,卻叫我們新宗如何收場?這次行動,說好了新宗、舊宗不計前嫌,同舟共濟,你這樣做,未免太不給面子了。”
路行雲循聲遠望,認得那人,寬臉大胡子,乃是金徽大會照面的選手孟老方。再看他左右,分别是徒弟裴鲸與殷弘會。
“正光府師範孟老方......”定淳暗對路行雲道,“那邊的是正光府師範顧時清。”
顧時清便是挾持着闊闊拉的人,他樣貌與姓名相反,戟髯闊背,十分粗壯。
路行雲聽到“顧時清”,頗爲震動,但震動的原因不在于顧時清,而在于他的哥哥。
顧時清的哥哥,名聞遐迩,乃會稽郡正光府次席之一,人稱“劍花滿江湖”的顧連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