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林通秀尚未接近,先從寬大的袖袍中甩出兩道精光。
高度警惕的路行雲,起劍一擋。
“啷——”
一個木魚掉落在地,路行雲後退一步。
“當——”
一個缽盂被劈成兩半,路行雲再退一步。
“哈哈哈,大師連念經吃飯的家夥什都丢了,是打算還俗了?”
路行雲腳跟站定,劍鋒微揚。平川劍運用起來比龍湫劍少了幾分厚重,多了幾分輕盈,稍許減輕威力的同時,能非常流暢地串連起每招每式。
玉林通秀本待突施冷箭打亂路行雲的方寸,但後手“血紋掌”到時,路行雲毫不慌亂,筆直刺出一劍,鋒刃直指玉靈通秀的掌中心。
“唗!”
玉林通秀喉結翻滾,出掌依舊。
掌劍相碰,兩股元氣猛地對沖,路行雲手腕一抖,劍鋒劃個圓,急退兩步。他之所以突然撤招,有意讓玉靈通秀失去平衡,可見玉林通秀在原地站立如松,身形絲毫不晃,便知他收放自如。
“光試元氣修爲,這老和尚恐怕已經到了飛瀑階後段。”
元氣越練到後面,隻一階之中的小段差距也頗爲巨大,尤其在飛瀑階這等走脈飛速發展的階段,飛瀑階初段的路行雲自是難以在元氣上與玉林通秀抗衡。
“嚯嚯嚯,沒想到,少俠年紀輕輕,元氣倒也練得甚強。”玉林通秀皮笑肉不笑地贊賞一句,“天賦不錯,如此下去,頂多再過十年,少俠必能成爲江湖頂尖的劍術名家,嚯嚯嚯嚯,可惜、可惜了......”
路行雲淡然笑道:“現在就說可惜,未免太早。”
玉林通秀長眉擡起:“哦?是嗎?”眼神立變,雙掌如夜叉探海,往路行雲胸前拍來。
“‘血紋掌’毒辣,給打中一下,此戰便必敗無疑。”
路行雲秉持着此等想法,主打“鹞勢子”接連閃避,時刻與玉林通秀保持距離。
玉林通秀掌風呼呼,口道:“躲什麽,與小僧一較高下!”
“血紋掌”實是玉林通秀一等一的掌法,也是他能與其餘三僧并駕齊驅的絕技。瑟瑟發抖的董劍仙趴在車架下面凝神觀之,隻見玉林通秀掌若鷹擊、身若迅雷,路行雲雖持利劍卻隻能閃躲,暗想:“這野和尚好厲害,路少俠好像打他不過。他媽的,野和尚說弄死了路少俠還要把我弄死,我豈能讓他得逞!”一瞥腳邊,恰好有顆石子,拾起來徑投過去,大呼:“和尚留神,暗器來了!”
以他的手法勁力,這顆石子就算打上了玉林通秀,也沒甚作用。然而玉林通秀身經百戰,不知他的底細,雖然全力猛攻路行雲,也時刻提防着他偷襲,這時聽聞他一聲提醒,心中登時一寒,不辨石子來勢如何,雙足一點,撤到旁邊。
路行雲正有些遮攔不住,董劍仙出手相助,大大緩解了他的壓力,趁此機會重新聚攏元氣、穩定心神,喊道:“劍仙老哥,多謝了!”
玉林通秀聽得“劍仙”二字,心頭一震,斜眼瞧着車架底下的董劍仙,尋思:“這人名頭竟然如此響亮?劍仙劍仙,我離開中原這麽久了,難道是什麽後起之秀嗎?”
董劍仙發現玉林通秀的目光掠向自己,吓得直哆嗦,手腳并用往車廂後面爬去。
玉林通秀又想:“這人看着一副窩囊模樣,哪有半點劍仙的氣度?”即便這樣想,依然擔心董劍仙想使什麽扮豬吃虎的伎倆,因此心神不甯。
路行雲觑準時機,疾攻數劍。
玉林通秀冷笑着閃轉騰挪,雙掌忽上忽下,招架不斷。兩人連拆十餘招,玉林通秀元氣不斷沉積,待得時機成熟,右掌陡起全力一擊,帶起烈風。
路行雲看在眼裏,絕不敢硬抗這一掌,可對方出手太過淩厲,他又不知該如何抵禦,手中雖有劍,這當口仍然無所适從,就跟拿了一段木頭無異。
值此千鈞一發之際,耳邊響起人語:“刺他裆部。”聲音平靜安和,字字清晰,就如有人附耳說來一般。路行雲哪及細想,身子一傾,将平川直指下方刺出。
玉林通秀動作極快,路行雲雖然變招,但一來聽聲音指點需要反應時間,二來使用平川畢竟不那麽熟練,按理是來不及招架的。可暗中說話那人似乎早就考慮到了這一節,路行雲向前一傾身子,恰好避開了上頭玉林通秀的掌風,手掌貼着路行雲的後背掠過。玉林通秀陡然轉掌朝下,欲拍路行雲背部,但餘光瞄到下路路行雲的劍鋒已抵自己小腹,若再貪攻,就算打中了路行雲,自己也免不了來個前後貫通,心念電轉,一個鹞子翻身,轉到兩步開外。
這短短呼吸間一來一去,當真間不容發,路行雲堪堪躲了玉林通秀一擊,連呼僥幸。
玉林通秀當下震驚,想着方才短短一瞬,路行雲竟能與自己快速拆招之際突然變招,這份能耐生平從未見過。再想其人招式怪異,招招緊要,顯然劍術頗有造詣,今番要想圓滿完成任務看來有些難度。
但他實在咽不下這口氣,雙足猛蹬,再使血紋掌向路行雲無劍的左手側拍去。凡使劍之人,拿劍的慣用手勢必訓練精良、反應急速,不過一般劍客,往往忽視了弱手側的鍛煉,所以遇到有經驗的對手很容易被從弱側突擊。
先前玉林通秀正面攻來路行雲都頗有些手足無措,這時對方看準時機斜攻而來,更是不免慌亂。他情急之下将劍一橫,意圖阻擋,那人語複至,口氣半是不屑半是嘲弄:“錯了,錯了。躲是躲不開的,刺他的秃瓢。”
路行雲雖不明何人指點,但覺聲音中蘊有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當即将劍順勢遞出,直至玉林通秀眉心。這一下他恍然大悟:玉林通秀自左側攻來,自己右臂挺劍而出,左側身子自然而然向後挪去,看似簡簡單單的一招,不但避開了對方,同時還接有反攻之利。
玉林通秀果然大窘,他這一掌全力而出,誓要與路行雲硬碰硬對抗一次,可對方再施妙招,還是避開了自己的掌力。他趕緊收勢,但元氣已從氣海源源不斷湧出,沿着自己主修的足陽明胃經一路流轉,突然間強行停止勢必會引發岔氣的危險。然而若不如此,自己的額頭就會徑直撞到路行雲的劍鋒上,絕無存活可能。他拿捏輕重,顧不得許多,全身登時就像被繩子牽引一般墜到地面,緊接着一口鮮血從口中噴出,轉視路行雲的劍,劍鋒距離自己額頭不過一寸距離。
“嘿、嘿,路少俠果然厲害......”玉林通秀讪笑着抹了抹嘴邊的血迹,“厲害”二字未落,不防全身又是一震,又吐兩三口血出來。他心知自己的心脈已然受傷。
劍未落實,就逼得對手自傷,路行雲曾聽大師兄車大樹說過,他見過最厲害的人沒有半式實招,僅憑虛招,就能挫敗對手,甚至讓對手死在自己的劍下。如今看來,這卻并非是大師兄酒後吹牛。
“阿彌陀佛,武林代有才人出,路少俠有真才實學,小僧可得認真了。”
玉林通秀眉間聚起黑霧,眼含殺意,說是自己認真,實則内蘊威脅。
路行雲知他要作最後一搏,暗想:“他這一來,必定兇猛異常,我若繼續閃避,除了自亂陣腳别無他用,一旦疏忽,立刻斃命。不如硬抗他一手,他心脈已傷,若強攻無果,傷勢加重,就是我反敗爲勝的機會。”又想,“隻可惜鄭知難前輩送我的雷公鹿遺失了,不然有它在,勝算大得多,隻能以守勢決勝!”
當前他最強的劍術守勢便是“虺虺其雷”,“虺虺其雷”已經不止一次幫助他在最困難的時刻化險爲夷。時下手中拿着的雖不是劍兄龍湫,但亦是絕代寶劍。他不丁不八原地站穩擺好了“鸢勢子”,會聚元氣,暗暗祈禱:“平川啊平川,看在你主人的面子上,這一次,就和我一起,全力抗住。”
念想一閃而逝,路行雲遽而感受到,平川竟然微微顫動。
他沒空詫異,因爲此時,雙目暴凸嘶吼着的玉林通秀右掌已呼嘯到了面前。
咫尺所見,那肉掌血紅無比,該是凝聚了玉林通秀極限力道的緻命一擊!
路行雲屏息起勢,利用“岱宗短歌訣”的法門吸納外界玄氣,與自身元氣會成一股,但聽“劈劈啪啪”宛若豆萁爆裂的脆響,平川之上,電光疾走。
“呵呵,你這算是‘虺虺其雷’嗎?”
最緊要的時刻,路行雲正是心無旁骛、神思純澈,突然,那熟悉的聲音再度傳入他耳。
“你這‘虺虺其雷’,充其量隻是殘招罷了。”
路行雲一字一句聽得清楚,同時感到腿肚子一重,忙裏抽閑看去,朱鯉圓溜溜的大眼睛轉了轉,一隻小手搭在他腿上。
“他怎麽......”
路行雲才想到一半,卻倏忽感到腿肚子一熱,繼而,周身血液似乎都在這一刻沸騰起來。幾乎眨眼之間,平川劍上,一道天雷自天空墜落,注入劍芒,四面八方的玄氣同樣如江河入海,統統分布劍鋒,閃耀逼人。
玉林通秀情知不對,但木已成舟,生死對決不可避免。
針葉莽原的上空,烏雲驟然壓低,其時雖是午後,但天地間黑壓壓、陰沉沉,直似入夜。頃刻,電閃雷鳴,雷波萬丈,玉林通秀的身軀隐沒在平川劍強烈的白光之中,一道天雷接着一道天雷,不斷自黑暗的蒼穹縫隙間劈落,雷電帶起狂風、狂風引來暴雨,山河色變,震若虎咆!
“這才是真正的‘虺虺其雷’,看清楚了嗎?”
朱鯉閑庭信步,将手掌一撤。但見玉林通秀站立之處,狂雷收如天牢,轟碎一切,雷化爲火,炎牆拔地遮天,烈燒亂舞片刻,怒張變作煉獄焚爐。
玉林通秀掌力未至,頓時灰飛煙滅。
馬車也被落雷擊碎,董劍仙連滾帶爬,躲過交加雷電,藏在在一株松樹後,目睹着這驚世駭俗的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