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忠烈堂奔出十餘步,背後驟起仿若龍吟虎嘯般的巨響。路行雲回頭一看,偌大殿堂猛烈搖震,就像處在狂浪中上下起伏。幾道光束自空隙向外暴射,耀遍寬闊的廣場。緊接着,光束頓收,殿堂崩響不絕,竟在眨眼間傾覆塌陷。
“轟隆——”
路行雲拉着崔期頤快速輾轉在廣場那些橫七豎八的桌椅之中。
崔期頤看到背後揚天灰塵,心驚難遏,道:“路大哥,裏面究竟誰勝誰敗?”
一旁飛掠的落青鹘代替路行雲答道:“無論是誰勝了,對你們都沒好處。”
廣場人迹寥寥,想來聽到寨外動靜,那些落日軍将士早已各奔東西。落青鹘遙望見正門外火矢亂飛、紅光照亮半邊天,料到那邊定有大隊兵馬麇集,步伐轉向,同時招呼路行雲與崔期頤道:“往偏門走!”
不多時出了偏門,沿着昏明不定的道路走了一會兒,落青鹘忽然停步。路行雲不解其意,下意識與崔期頤隔開幾步站着。
“路......路少俠......”落青鹘抱手說道,“你和這位姑娘沿着此路一直走,能從水門出寨子。”夕晖寨引泉水繞作護寨河,所以即便位于大漠深處,仍設有水門。
“前輩不一起走嗎?”路行雲問道。
落青鹘聳肩笑笑:“落日軍請我來此,我雖是客人,但就這麽走了,未免有些不厚道。”
路行雲道:“前輩是從中原來的。”
落青鹘道:“不錯。”又道,“我事情尚未辦完,走不了。路少俠,來這裏做什麽?”
路行雲回道:“陰差陽錯,被叔山均請來寨裏做客,沒想到碰上此等變故。”
落青鹘顧視遠方,歎道:“落日軍攤上這麽大的事,恐怕很難收場,今夜過後,餘波一時半會兒想也難平。”搖了搖頭,若有所思。
路行雲突然想起一事,故作鎮定問道:“落前輩,适才在堂上,我偶然聽到你提起有人叫做‘小紅’。這個‘小紅’,是否就是陸辛紅?”
落青鹘驚訝道:“你居然認識他,他現在怎麽樣了?”
路行雲道:“在京城有一面之緣,頗得陸前輩指點迷津。”
落青鹘啧啧兩聲:“沒想到小紅他連你這個類型的也不想放過。”
路行雲尴尬一笑道:“并未深交,隻是萍水相逢。自打那一面,再無交集。”
落青鹘道:“也罷,他怎麽樣,實與我幹系不大。”說着,從腰裏摸出一塊鐵質令牌,遞給路行雲,“路少俠,你的豪氣我很喜歡。我不曉得你是什麽來曆、另有什麽事在身,但你若想做一番事業,徑可拿着這塊令牌去巨鹿郡的岣嵝山室,到了那裏自有指引。”
路行雲看着躺在手掌中的令牌,道:“岣嵝山室?”
落青鹘道:“是的,地方不好找,但你記着,從巨鹿郡萬馬城向正北走,無論高山河流,都筆直走,切莫繞路。三十裏後可見一塊青石碑,上有殘缺。你把這令牌塞到殘缺處,自可獲得下一步的指引。”
路行雲笑道:“怎麽聽起來神神秘秘的?”
落青鹘眼神不住往别處瞟,似乎急于離開,道:“此間無暇與你細說,但男子漢大丈夫,立身天地間,怎能庸庸碌碌過一輩子。路少俠,在我看來,你是有能力有器量做大事業的人,所以将這塊令牌贈給你。”說到這裏,嘿然一笑,“當然,倘若你别有思量或有其他要事在身不便前往,自也無妨,隻當我送你塊廢鐵便了。”
路行雲雖不知落青鹘所言“大事業”意爲何指,但想:“缁衣堂約定端午節金徽劍客的會合地點就在萬馬城,既然距離不遠,屆時去看看情況亦無不可。”于是收下了令牌,點了點頭,“記住了,落前輩。”
落青鹘再度審視他片刻,撫須道一聲“很好”,随即躍過高牆,消失不見。
崔期頤說道:“路大哥,你剛提到陸辛紅,他與這落先生是什麽關系?”
路行雲将令牌塞進懷裏,道:“不清楚,但是落先生以及酒席上與趙侯弘一夥兒的那老妖,似乎都認識陸辛紅。”
崔期頤聽他提到那老妖,道:“那老妖好惡心,陸辛紅看着也不像正經人。落先生一派正人君子的氣度,怎麽會與他們爲伍。”
路行雲道:“這些都還不清楚,先别管他們了,現在出寨要緊。”說話之時,夜風吹過,帶來了愈加清晰的金鼓搏殺之聲。
崔期頤應道:“好,從這裏繼續往前走嗎?”
路行雲道:“嗯,從水門出去,落先生的話應當可信。”
崔期頤嘟囔道:“落先生不是客人嘛,怎麽對夕晖寨的結構這麽熟悉。”
路行雲道:“也許以前來過多次了。”說着,徑直拉住崔期頤的手。
崔期頤暗暗驚呼,被路行雲聽到,疑惑道:“怎麽了?”右手長劍一翹,十分警覺。
“沒、沒事。”崔期頤低下頭。
路行雲道:“那就好,你拉緊我,前路未蔔,咱們可不能失散了。”
“好。”崔期頤雙頰微燙,回答卻很認真。
兩人走了一陣子,道路慢慢明亮起來。
崔期頤道:“路大哥,那邊火勢好大。”
路行雲放眼瞧去,隻見左手邊百餘步外,火海連成一片,吞沒無數屋舍,不斷有熱浪随風襲來,吹在臉上隐隐炙痛。
那裏的地形似有印象,路行雲道:“火燒得最旺的那座院子,好像就是浣衣房。”
崔期頤道:“剛在堂上聽說,大火最早就是從浣衣房燒起來的。”
兩人正說,另一側的黑暗中卻聽到有人喊道:“老秃賊,住手!”
正不知發生了何事,眼前轉角先湧來十餘人。
路行雲與崔期頤剛起勢準備迎敵,卻看清楚來人都是些婦女,似乎是從浣衣房方向逃來的。婦女們視兩人爲無物,哭天喊地從側方紛紛穿過,内中卻有一人跌倒,在地上滾了好幾圈。
崔期頤認得她是頭前被欺負的老瘋妪,趕緊将她扶起來。
老瘋妪雙目圓睜,大口大口喘着氣,神色極爲恐慌,起身後二話不說,推開崔期頤混入一衆婦女中逃之夭夭。
這時,又有人呼道:“老秃賊,看招!”
路行雲擡頭看去,但見不遠處一青白身影從斷壁殘垣飛過,乃是張征輿。
火舌燎動,一名僧人自暗處掠出。
“大慧行思。”
路行雲認得那僧人正是适才現身忠烈堂的“四逃比丘”之一。
“嚯嚯嚯,張頭領,抛下你寨大當主來追我可不是明智的選擇。”大慧行思的聲音十分尖利,與他一張闆正的國字臉極不相稱,“一劍一城被連擋兩次,想必鄧大将軍也想不到吧。三闆斧失去了效力,他一人獨鬥三僧,恐怕堅持不住。”
張征輿道:“解決了你,我再去助大當主不遲!”
大慧行思尖聲笑道:“張頭領,你别說大話,不說你現在身中通秀老兄的‘血紋掌’,傷勢沉重,就換做完好無損之時,也不是小僧的對手。”
張征輿怒道:“那就試試!”
雙方你來我往,來去于火海内外,互不相讓,激鬥甚兇。
崔期頤暗道:“路大哥,怎麽辦?”
路行雲道:“這兩人打得起勁,我們悄悄過去。”
兩人随即貓腰,借着陰影潛行。
張征輿雖然鼓起十足氣勢,但正如大慧行思所言,傷勢甚重,不堪與敵。起初幾招尚能對付,等大慧行思攻勢逐漸淩厲,已然左支右绌,難以堅持。
大慧行思一直尖笑,身法騰挪,完全占據上風,好似捉弄着張征輿。張征輿心态失衡,更難反擊。
“把人交出來,饒你一命!”大慧行思惡狠狠道。
“說過了,蘇蠻小公主不在夕晖寨。”張征輿嘴角血流如注,兀自不屈。
“我來這裏找什麽人,你不知道?别裝了!”大慧行思聲音陡然提振,“小公主自有陽琏真伽他們去找,我要的人,你得給我!”
“你說什麽,我聽不懂......”張征輿呸口血沫。
大慧行思出掌如電,不給張征輿任何喘息的機會:“真不交人?”
“無人可交。”
“好,那你就下地獄去吧!”
大慧行思猛然收招,主動跳進騰騰燃燒的火海。張征輿正是愕然,當其時,火蛇漫天飛舞,熱風大作。正偷偷經過的路行雲忍不住看過去,隻片刻,無數火蛇聚攏成沖天火柱,火柱膨脹,迅速爆裂,當中仿佛一頭雄獅縱躍,咆哮着撲出,勢若焚天。
“‘座獅地獄功’......”
張征輿瞳孔劇縮,無比震駭,思量尚未及完全,便被火焰徹底吞噬。雄獅消失,帶起無數火雷星雨墜地,“滋啦滋啦”掉在路行雲與崔期頤的腳邊。
“阿彌陀佛,小僧不過練成了三成的‘座獅地獄功’,張頭領,你死,不怪小僧,隻怪自己本事太差。”大慧行思從火海中飄出,發膚衣服半點無損,嗟歎不已。
“快走。”路行雲對崔期頤說道。
可是此時解決了張征輿的大慧行思知覺敏銳,立刻發現了陰影中的兩人。
“什麽人,鬼鬼祟祟!”大慧行思來去倏如鬼魅,一晃無蹤。
路行雲知難逃過,起劍相迎。
大慧行思嬉笑道:“嚯嚯,這不是堂上的客人嗎?是落日軍的人嗎?小僧一并收拾了。”雙手一運,火焰從焚燒的屋檐蔓延到掌上,就像戴了火焰手套。
崔期頤同時舉劍邁步,路行雲心道:“合我二人之力,當能一戰!”
大慧行思将至,路行雲全力以赴,哪裏想到就在此時,背後忽而清嘯傳來。
“糟了!”
腹背受敵,路行雲意欲轉身,可是崔期頤也不約而同轉身。
身材肥大的臨覺道忞從黑空現身,大慧行思叫了聲“好”,不偏不倚,一掌打在崔期頤的背後。崔期頤受不住,腳下趔趄,路行雲忙将她扶住,見她嘴角滲出血迹,面色痛苦異常。
“期頤!”
路行雲抱着崔期頤,斜步将後背緊貼牆壁,不給大慧行思再出手的機會。大慧行思笑道:“道忞老兄,怎麽到這兒來了,已經解決鄧濕奴了?”
臨覺道忞落地搖頭:“有人插手,不好對付。鄧濕奴已經突圍了。”
大慧行思歎口氣,又見崔期頤蒼白無力的模樣,冷道:“她中了我‘座獅地獄功’的一掌,掌力傳進一縷心火在她體内,已經沒救了。”
路行雲聞言,勃然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