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虺虺其雷”這一劍術守勢對元氣與玄氣都有要求,路行雲既然元氣修爲進步到了飛瀑階初段,施展出來效果自是勝過以往。而且不知怎麽,每當使用這招,他都有一種酣暢淋漓的快感,驅使着他越用越想用、越用越娴熟。
十餘名來勢洶洶的騎士瞬間喪失戰鬥力,哀嚎遍野。路行雲劍鋒一晃,在後邊觀望的幾名騎士不敢再上,唿哨幾聲,結隊縱馬跑了,隻留那群奴隸等在原地不知所措。
四人近前查看,都不禁一怔。原來這群奴隸,每一個人的雙瞳都是淺藍色的。
“阿彌陀佛,都是蘇蠻部百姓。”定淳歎息道,“想都是被劫掠來的。”
大晉與蘇蠻部爲世仇,兩國烽火屢屢不休。靠近塞外的太原郡、朔方郡等地雙方勢力犬牙交錯,軍民時而貿易、時而攻鬥,反複無常。隻看這些蘇蠻人的處境,便知他們乃是将被販賣到中原的奴隸。蘇蠻人男子健壯、女子美貌,都深受中原官宦豪紳的青睐,常常有中原人爲之豪擲千金,所以人口買賣一直是邊境地帶的熱門生意。
當下蘇蠻人大約有二十來人,無論男女清一色都青春正茂。
“兩國交戰,與這些百姓何幹。”路行雲把束縛他們的繩索一一斬斷。他對人口買賣的行徑深惡痛絕,而且當今大晉正與蘇蠻部處于停戰期,更不該私下擄掠這些蘇蠻部民。
這些年輕的蘇蠻男女基本不同漢話,最初的驚慌過後,知道路行雲等人并無加害的意思,一個個都将手疊在胸前,用蘇蠻人的禮節表示感謝。但之後顯然内心深處依然不信任漢人,再也不願交流,各自匆匆忙忙地跑了。
路行雲本還想周護他們,畢竟那夥打着落日旗的兇徒或許還沒走遠,随時有卷土重來的可能,但見此情況,亦隻能作罷。
燕吟漫不經心拿劍挑斷身前蘇蠻人手上的粗繩,突然聽那蘇蠻人道:“謝謝你。”聲音細軟悅耳,如清泉沁人心扉。他下意識擡眼看過去,卻見一對深藍色的大眼眸正對過來。眼眸裏仿佛蘊有無限的溫柔與星彩,令人如入大海,又似墜進銀河。
這是一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蘇蠻少女。她留着齊肩長發,本來烏黑的發色因爲沾染了太多的灰塵而略顯渾濁,但那張鵝蛋臉,仍然如月光皎潔。
路行雲也聽到了那蘇蠻少女的聲音,走過來問道:“小妹妹,你會說漢話?”
“回大哥哥的話,會一些。”蘇蠻少女應道,音調十分純正。
被救的那些蘇蠻部民生怕敵人再來,大多散去,那蘇蠻少女看着同族獲救,好生欣喜。
“你叫什麽名字?有同伴在這裏嗎?”路行雲看她嬌嬌小小的身子,擔心她一個人在路上又遭不測。
蘇蠻少女道:“我的名字用漢話講是闊闊拉,在我們部族裏是草原上明珠的意思。”接着道,“我沒有同伴。”面有沮喪之色。
燕吟忽道:“組長,我們送她回家吧。”
那名叫“闊闊拉”的蘇蠻少女聞言,雙掌一抱、腳尖微踮,驚喜道:“真的嗎?”絕美的大眼睛撲閃,流光如珠。
路行雲頭一次見燕吟如此主動,略有詫異,望着闊闊拉天真爛漫的模樣,亦不忍看她獨自置身于此等莽莽荒原,便問闊闊拉:“你家住在哪裏?”
闊闊拉想了一會兒,不好意思道:“我忘了......”“忘了?”路行雲沒想到有這個回答,“那麽......在朔方郡還是西河郡?”這兩個郡與蘇蠻部較近,境内亦分布着不少隸屬蘇蠻部的小部落。
“我不知道。”闊闊拉雙手垂在腹前,好像做錯事的孩子,“我自離開了家,很快就迷失了方向,連回家的路都找不到了,隻能走到哪裏算哪裏。”
“這......”路行雲不禁爲難。蘇蠻部占據北方的森林與草原,領土之廣袤遠超大晉,闊闊拉若不能正确指路,要将她送到家談何容易。目前還要追擊趙侯弘與孫尼摩,時間耽擱不起。
“對不起......”闊闊拉見路行雲面色凝重,大氣也不敢出。
“你一個女孩子家家,怎麽離家出走?和家裏人吵架了?”路行雲問道。
闊闊拉搖着頭道:“不是,我是出來找我哥哥的。”
“找你哥哥?”路行雲繼續詢問,“你哥哥怎麽了?”
“他才是離家出走,一去就沒了消息。”闊闊拉提到自己的哥哥,眼睛一下就紅了,“可是爹爹他卻沒空找哥哥,我好想哥哥,每日每夜都想。一個夜晚,突然在夢裏有金色神鳥告訴我哥哥在哪兒。我很高心興,就跟着金色神鳥走出來,走了好遠好遠,可是還沒找到哥哥,就被大石頭絆倒驚醒。但是哥哥不在那裏,家也不見了。後來,我就被人抓住了......”
闊闊拉說着說着就哭了,路行雲本來還心存顧慮,怕這少女裝模作樣别有用心,但此時看她傷心欲絕,心知是真情流露,便确信這少女實是單純至極。
崔期頤走過去拉住她的手,柔聲道:“妹妹别哭,我們幫你找到家。”轉頭對路行雲道,“路大哥,别抛下她,好嗎?”
路行雲沒接話,低聲問定淳道:“定淳師父,你怎麽看?”
定淳合十道:“任由這女施主孤苦伶仃走實在放不下心,還是得助她一臂之力。”
路行雲道:蘇蠻部那麽大,又去哪裏找她的家?找到了她的家,隻怕趙侯弘與孫尼摩早便一頭紮進萬裏黃沙了。”視線掠過幾名還沒走遠的蘇蠻男女,正想提議将闊闊拉交給他們,但那些蘇蠻男人見路行雲看向他們,全都慌張遠走。
“兩國成見太深,他們又剛遭漢人淩虐,心懷戒備不願意再接受我的幫助了。而且将闊闊拉交給他們,也不安全。”
路行雲思索了一小會兒,突然靈光一現,問向定淳:“對了,美稷城有蘇蠻部的聚落嗎?”
定淳道:“北疆地帶的西河、朔方、雲中、雁門等郡均胡漢雜居,美稷城是毗鄰萬裏黃沙的交通樞紐,就算沒有大的蘇蠻人聚落,也當有不少蘇蠻人往來。”
路行雲拍手道:“這便成了,咱們恰好要去美稷城,到了那裏,找靠譜的蘇蠻人将闊闊拉托付了,往後怎麽找到家,那些蘇蠻人自然比我們更懂。”
定淳點頭道:“這倒不失爲一個好辦法。”
路行雲打定主意,才轉而對闊闊拉道:“小姑娘,你跟着我們吧,我們要去美稷城,你跟我們到那裏,找到家就大有希望了。”
面對路行雲這個陌生人的提議,闊闊拉沒有半點防範的意思,嫣然一笑,跳起了蘇蠻部的舞蹈,蓮步翩跹間更是一個個道謝過去,顯出十足真心:“謝謝大哥哥、謝謝小姐姐、謝謝比丘哥哥、謝謝小哥哥!”路行雲與崔期頤相視而笑,定淳也點頭緻意——他熟讀佛史,知道蘇蠻部内佛門弟子多歸薪納僧團管轄,一般稱爲“比丘衆”,“比丘哥哥”自是在稱呼自己。
輪到燕吟,聽到“小哥哥”的稱呼,朝着笑容滿面在身前輕舞着的闊闊拉呆楞片刻後,卻随即背過身去。
闊闊拉跳了舞蹈,忽而咳嗽起來,一張小臉漲的通紅。燕吟急忙轉過身,瞧她險些摔倒,伸手将她扶住。
崔期頤立刻在她的水突穴與氣舍穴分别點了一下,注入些許元氣。
闊闊拉喘了幾下,不咳嗽了,臉色亦逐漸轉好,眼角還帶着瑩瑩淚珠就開始解釋:“太對不起了,我、我身子骨不太好,有時跳了舞就咳,跳得太差勁了。”
崔期頤道:“你是不是天生就有哮病?”
闊闊拉澀聲道:“不清楚是不是,隻是聽族内的巫祝說這是我的天兆。”
時下蘇蠻部的主要信仰是長生教派,巫祝即是教派中的掌權者,說出口的話被視爲天意,即便王公貴族也從不敢忤逆。長生教派主張人生來有皆有“天兆”,是跟随一輩子逃不出去的劫數,每個人生來不止一個天兆,有好有壞,但無論好壞都應該坦然接受順從,否則觸犯天兆惹下天劫,死後便将墜入痛苦的無盡煉獄,無法進入長生仙境。
路行雲等人對蘇蠻部的風俗并不甚了解,崔期頤隻是嗔怪:“你身體不好,還跳舞。”
闊闊拉紅着臉道:“你們願意幫我找家,我太開心了。對不起。”
崔期頤看着她身上衣裙破破爛爛多處透風,還沾滿土灰髒污不堪,心裏不忍,正想解下自己遮臉用的布巾給她蓋上,不料燕吟先冷冷道:“給你穿上。”
看過去,燕吟居然将自己的外衣脫下,推給闊闊拉,自己隻裹着一層内襯亵衣,原本就瘦削的身體在風中看着更加單薄。
“燕兄......”路行雲剛想勸解,但見崔期頤給自己使了個眼色,便斂聲不語。
闊闊拉怔住了,燕吟推了兩下不見她接,索性将外衣直接披在了她的身上。
“走吧!”
燕吟送完衣服,頭也不回,大跨步就往前走了。
崔期頤替闊闊拉将衣服穿好,微笑道:“這小哥哥不怕冷的,你穿正好。”
闊闊拉突然動容,淚水在眼框裏打着轉:“姐姐,你們人真好。”
燕吟忽而停步,側頭冷冰冰道:“你怎麽連夢裏的話都相信?”
“啊?爲什麽不相信?”闊闊拉睜大眼睛,滿是疑惑,随之開始自怨自艾,“唉,要不是我自己笨手笨腳摔倒了,或許哥哥他已經回家了。”
燕吟沉默片刻,腳步複動。
路行雲走着,望着崔期頤拉着闊闊拉的背影,想到适才所見的落日旗,對定淳道:“記得在大陵城,那個叔山均接到的就是落日旗,這裏也出現了落日旗。落日旗、夕晖寨、落日軍,究竟是什麽來曆?”
定淳道:“落日軍的名字,小僧倒是曾有聽聞,大緻曉得來曆。”
路行雲道:“落日軍是什麽來曆?”
“組長應當對雍國的事多少知道一些吧。”
路行雲颔首道:“當今聖上的豐功偉績,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三年前,即大晉興統三年,晉軍攻克長安,雍國覆滅。